韩复虽惊不乱,左臂一伸,已经抓向车厢一侧。车厢极宽,双手尽展,不能触及两壁,但一只手挂到车体,已足够他挽住身形。
手掌落实,坚硬无比,牢牢撑住,足底离地已不足三寸。
就在此刻,沈放自车厢之中钻出,又是一招“烈阳”,迎面刺到。
韩复右手刀已出鞘,根本不管沈放剑招如何,剑舞狂花,将面前车厢之门,牢牢封住。他也是老江湖,心思缜密,刻意左手扶框,就是要留下右手使刀。
沈放意剑出手,在夜间威力大打折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如同雨打芭蕉。
韩复江湖绰号无影拳,拳法无形无影,以快着称,刀法也是一般,如电光霹雳。危机之下,功力全展,力道速度,皆在沈放之上。但他一只手挂在车厢之上,须得撑住自己百多斤的身子,双足更是飘在空中。如此以来,只须臾功夫,便觉招架不住。
两匹马都已受惊,洒开八蹄,沿着街道,一路狂奔。马蹄敲在石板之上,“嘚嘚嘚嘚”之声不绝,更是清脆之极,每一蹄落下,都如在石板上打碎一件瓷器。静夜之中,似已传遍金陵城。
沿街之上,不断有灯光亮起,更有人睡眼惺忪,已经推窗而望。
惊马狂奔,车厢摆荡。韩复终于支持不住身形,右手刀尽力挥出,借刀剑相交之势,忽然放手后跃。这一招他拿捏妙至巅毫。身形如落叶,倒飞出尺余,反向上飘,人在空中追上奔马,背心撞在左驾马臀之上。一旦碰触,便即借力,背心一耸,又将身体往上一送,身子一滑,已经仰躺马背之上。
这一招人如落叶,又如游鱼。看的沈放也是心下暗赞,自己已多次从此人手下逃生,不想还是看低了他的武功。
但眼下占尽优势,容不得多想,跟着追出,足踏车辕,挥剑斩落。
韩复背心贴实马背,虽是仰躺,形势已是大为改观,挥刀招架。
沈放使开“刺剑式”,剑招如雨。
韩复愈加心惊,自己竟被压制,十余剑仍然翻不过身来,这小子剑法之精,当真是有如妖魅。一边挥刀招架,一面调息,片刻功夫,手上力道渐增。
沈放归元剑重达十四斤,但对韩复一柄五斤上下的长刀,竟是占不到丝毫便宜。
又斗片刻,韩复一刀挥出。沈放招架不住,恰恰马车一轮越过凸起石板,车子猛地颠簸。沈放站立不稳,竟是自车辕上翻落。
韩复终松口气,还好这小子内功不行。一念未完,眼睛余光扫见,一剑自马腹之下刺到,如毒蛇一般,直扑自己左肋。
这一剑来的诡异之极,寻常比斗,绝无人能从此角度出手。他人躺在马背之上,刀在右手,根本无从招架。闷哼一声,腰背发力,人在马背之上弹起,空中一滚,已经落向右驾马。
他滚身落下,本想落在马背之上。但双马狂奔,他这一下又是变生肘腋,全力施为,力道终究拿捏不住。身子空中已经越过马身,当即伸脚一勾。
那拉车之马,自无鞍鞯,马背光滑,伸脚只缓得一缓身形。就势伸手,也拉住车辕,身子垂下,就见马腹之下,又是一剑刺到,当即挥刀挡开。
两人一左一右,手挂车辕,在马腹之下交起手来。
双马相距一尺有余,但隔着马身,又增四尺。沈放剑长,堪堪能刺到身前,韩复刀短却不能及远。如此一来,沈放又占优势。
双马各挂一人,又是不断扭动,更是惊惶,越奔越快。
韩复与沈放刀剑相往,身子离地都不过一尺。
韩复只觉地面石板飞速退向身后,对面沈放,剑如毒刺,不断刺来!他毕竟已是六旬之龄,武功再高,眼神已不比少年人。更从未在此局面之下与人动手,一切都是快速流转,打了几招,便觉已经有些眼花缭乱。
沈放一剑刺到,韩复微微后缩,剑尖已不可及。
眼见归元剑势尽,忽然又向前窜出五寸。
韩复挥刀架开,看的清楚,沈放剑柄离手,只两根手指夹住剑尾。如此使剑,大违常理,自己刀上用力,立刻能叫他宝剑脱手。长刀一圈,回磕剑身。
眼见忽然一花,归元剑竟是转个圈子,剑柄直击自己下颚。心中大惊,实不明白沈放这招如何使出。
沈放手夹剑尖,将剑又延长七寸有余,韩复头颈后仰,险险避过这一招,正待挥刀将归元剑打落。那剑忽地一转,剑柄又飞回沈放手中。剑锋横扫,险险将他大腿带到。
韩复心下暗叹,这小子的剑法当真匪夷所思,依稀已是人剑合一的境界。
心中更是惊讶,如何沈放出手如此狠稳,难道他平常还练过如此与人过招?
眼神一瞥,终于明白过来,暗骂自己愚蠢。沈放一手显是挂住车辕,一手出剑,但他一只脚也勾在车辕之上。自己只单手挂车,身子飘在空中,自又是大大吃亏。当下如法炮制,也伸足勾住车辕。心中忽起杀念,罢了罢了,仇怨早已深入骨髓,此子又如此心性狠辣,算计惊人,若再留情,终是后患。
忽听沈放道:“我问你,我爹爹是不是你杀的!”
韩复微微一怔,挥刀架开一招,随即道:“你如何知道的?”
沈放长剑一虚,未被长刀震开,反是贴上,用力一搅,恨声道:“大叔早告诉过我,当年就你和宋雪鱼两人使刀!”
韩复长刀一挫,刀锋顺剑身滑下,反去别他剑柄,道:“不错,宋雪鱼杀了你娘,我杀了你爹!”
沈放道:“果然!”手上剑招陡然一紧。
韩复冷笑,这小子性情中人,言语一激,立刻乱了方寸,如此倒是好办了。侧身避开,停刀不发,嘿嘿道:“当年你爹爹苦苦哀求,求我不要杀他。”
沈放果然狠狠一剑刺来,怒道:“你放屁!”
韩复自顾道:“他说我若能饶他不死,他愿帮我设计引燕长安上钩。”
两人马腹之下,目光对视,交手不停,身下石板,如飞而过。韩复继续说道:“生死关头,你爹不过也是个可怜的蛆虫,毫无……”
沈放忽然一笑。
就在此刻,“轰然”巨响,马车腾空而起!
韩复只觉身子一空,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口中话戛然而止,随即“扑通”一声巨响,整个马车带着两人,已经坠入河中。
此处河道,竟是极深,瞬间人已没在水下。
深冬之水,冰冷刺骨。
韩复只觉眼前一黑,已是丝毫不能视物。身子半压在马身之下,身不由主,朝下沉去。随即车厢先行触底,水中浮力终于阻住双马。两马挣扎,要浮出水面。
韩复虽不能视物,也本能想跟着浮起。刚刚向上两尺,忽然一顿,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被绳索缠住,更是挂在车厢之上,拉扯不动。伸手一扯,那绳索竟是坚韧无比,绝非寻常车上的缰绳。再一用力,那车厢更是沉重的有违常理。
心中莫名一寒,忽然想到落水前沈放那诡异一笑。
勉强镇定心神,伸刀去割绳索。虽有些费力,还是将绳索割断。但就在此刻,身上莫名其妙,又多了几道绳索,越缠越乱,越缠越紧。
尽力睁开双眼,却不能见半点光亮,只是深灰与漆黑两色。身边水流搅动,显是沈放在身旁捣鬼。忍不住挥刀劈砍,却是全无应处。
双马已在河面探出头,却被缰绳牵绊,拉扯不动车厢,不能游开,八蹄在水中乱踢,搅的水下不住晃荡。
水下气泡不断涌出,破裂于河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