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见坂町的公民馆,是一座钢筋混凝土建成的现代化建筑。看着应该是新建成不久,与周边颇有年代的木制矮屋比较起来,显得领异标新。
公民馆前有一片宽阔的水泥空地,被称作“公民馆广场”,也是这次义卖会的活动现场。
广场上搭起了许多绿色的遮阳棚,支起了一个个小摊子,已经有不少参与义卖的商品摆上了台面。一眼扫过去见到的有书籍、挂画、小饰品、毛绒玩具、手工艺品等等。
义卖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少穿着统一制服、但应该是志愿来帮忙的小镇居民还在忙着布置现场,不过已经有不少像陶阳他们一样的游客在等候着正式开卖。
吸引游客们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宣传说义卖会结束后可以领取到一张兑换券,能在当地最大的便民商场——朱尼斯换取一份礼品。
当然其中也不乏真正对义卖会感兴趣,想着能淘到便宜的好东西、顺便做下慈善积累功德的人。
像陶阳一行人单纯凑热闹的也是有的。
义卖会现场的外围区域,设置有免费的饮料区和小吃区,还有摆上了一排排座椅,供游客休息等候使用。
别府千寻仰头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顺势抬头看了眼天色——虽然五月初的气候风和日暖,但此时正值午后,也是太阳最照得最热人的时候。
她扭头瞥又看向不远处的公民馆,疑惑道:“搞义卖活动,怎么不在公民馆里搞?难得修得那么漂亮,只要稍微布置一下就可以了,总比这边露天的要好吧?”
陶阳听了耸耸肩,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人家举办方是怎么打算的呢,刚想回话就听见一旁有个声音怪声怪气地回道:“人家公民馆连着好几年了都还没完全建好呢,当然不会开放使用了。”
回话的是个身形削瘦的年轻男子,淡栗色的短发梳成背头,穿着工作制服、正在往饮料桶里加冰块。
听这人说话好像有些阴阳怪气的,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近卫佑希好奇地追问:“修了好几年?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修好?”
“哈,为什么?”削瘦男子一脸嘲讽,“因为钱飞了啊!至于飞到了哪里,谁都说不准呢。”
钱飞了?
陶阳听完脑子一转,一下子就想到了“挪用公款”之类的事情。
而削瘦男子似乎只是随口抱怨两句,说完也不再搭理陶阳等人,自顾自地走开了。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远,就与一名漂亮女子迎面相对。
女子是今早与陶阳等人有一面之缘的发展委员会工作人员市山丽,她很热情地对削瘦男子打了个招呼:“小西先生,您也来义卖会帮忙啊!”
被叫作“小西”的削瘦男子对市山丽却没有好脸色,重重地“哼”了一声、反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加快了脚步,留下市山丽在原地一脸尴尬地笑着。
市山丽视线一转,就看到了陶阳等人,当即认了出来:“几位是天城旅馆的……真巧啊,在这里又见面了。”
边说着,她边往休息区走过来。
吉行义之等得有点无聊、正玩着手机呢,看到市山丽的时候顿时来了精神,颇为殷勤地迎了上去:“啊哈哈,市山小姐你好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确实挺巧的呢……请问你这是下班了吗?”
“还没呢,正在跑外勤。”市山丽甜甜一笑,看上去颇有亲和力。
“跑外勤?那还跑到这里来了?”别府千寻接着问,还递出一杯新盛的饮料,“给,喝杯水。”
市山丽受宠若惊,连忙两只手去接:“谢谢!”
看陶阳一行人这么客气,她倒也乐意多闲聊几句:“几位不知道吧,这个义卖会,就是发展委员会组织举办的呀!”
她微微笑着,又说:“发展委员会的工作,除了组织策划旅游相关的项目与活动,还有对镇上各产业进行开发考察。比如我这类的外勤人员,需要对各个商户进行日常访问,落实町公所的政策制度,听取改进意见之类的……”
“听上去和小镇的发展息息相关,是份相当重要的工作啊。”
“呵呵,其实就是打杂的啦,一天到晚几乎在外面到处跑……不过也多亏于此才能和镇上的大家打好关系,我也挺开心的。”
几个人聊了几句,陶阳想到刚才那个削瘦男子说的话,便问起了公民馆的事情。
“呃……是小西先生和你们说了些什么吗?”市山丽忍不住苦笑,“公民馆单纯只是因为市里面的经费迟迟批不下来,才导致暂时停工而已……他说得太夸张了。”
“也不知道小西先生还有没有说其他奇怪的话,还请各位不要太在意,其实他这个人吧……应该说是有些愤世嫉俗,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有很大的意见和不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往坏的方面去想,还会把话说得很难听。”
“而且因为事件的原因……”她突然止住了话语,下意识地掩住嘴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事件……”别府千寻眼珠子一转,“是指八十稻羽连环杀人事件么?十年前的第二名受害者,好像也姓‘小西’?”
——她的记忆力不俗,只要是听过的只言片语,之后在听到相关的内容,都能迅速进行联想。
市山丽脸色一变,随后无奈一笑:“居然连这件事都……你们是从哪里得知的呀?”
“嗯……也是偶然听说的。”陶阳摸了摸鼻子,“那位小西先生,和十年前的第二名受害者……?”
市山丽叹了口气:“是姐弟关系,听说从小姐弟俩感情就挺好的样子。姐姐出了那种事,对弟弟的打击相当地大。”
“再加上今天天城旅馆又出了那件事……实在是没办法压下去了,毕竟小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很快传遍整个镇子。”她说,“应该是听到和十年前的事件手法相似的命案再度发生,才使得小西先生被迫回想起了自己姐姐的遭遇……他今天的心情恐怕不能只用‘糟糕’来形容了。”
说到这里,她一副想起某事的模样,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随后对着陶阳等人歉意一笑:“啊……抱歉,看来闲聊到此为止了,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应该是工作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市山丽匆匆喝完手里的饮料,就起身要走。
可她有些心急了,没走多远就不小心撞到路旁堆起来的货品纸箱,叠得比较高的货品眼见着就要掉下来砸到她——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隔开了纸箱,另一只手接住了掉下来的货品。
“呀……!咦?”市山丽被吓了一跳,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大个子救了他。
她认出了那人,展颜一笑:“是……三郎啊,谢谢你!”
“没事吧?”不远处的陶阳和吉行义之一起跑过来查看——刚刚事情发生得太急,他们都来不及反应,还好有人及时出手,市山丽才没有受伤。
帮助了市山丽的是天城旅馆的厨工三郎,他飞快地瞥了市山丽一眼,然后抬了抬下巴、像是不好意思与市山丽对视,依旧结结巴巴地说道:“要、要小心……安、安全!”
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他的耳朵通红,正巧被陶阳注意到。
市山丽不禁好奇地问:“话说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义卖……出摊,送、送货……”三郎有些艰难地表达着,不过还是能让人听得明白大概。
“原来是这样啊,毕竟三郎很可靠呢!”市山丽笑着点点头。
被这么一夸,三郎终于忍不住脸红起来,挠着头傻笑。
这时候,附近有好几人驻足,朝着三郎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隐隐还能听见几句议论声。三郎该是听见了,皱着眉看了看左右,随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弓着个背显得有些畏缩。
“我、还要……工作,回去……了!”说完,他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市山丽看着三郎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留下深深的叹息。
她回头看向陶阳和吉行义之,说:“多谢两位关心了,也多亏了三郎,我没事。”
看到有两名工作人员过来整理散乱的货品,市山丽道了歉,又和陶阳他们再次道别,便离开了。
等到陶阳和吉行义之走回休息区,就见别府千寻打趣道:“你们还真是关心那位市山小姐啊,难不成是看着人家漂亮,有什么想法了?”
吉行义之笑嘻嘻的,承认得倒也痛快:“那不是,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漂亮的小姐姐呀,要是能给人家留下好印象,说不定还能有一起喝茶的机会不是?唉,不过我可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啊!最重要的是我本身就具备乐于助人的精神,会关心遇到困难的人是正常的嘛!”
说着他还对陶阳眨了下眼睛:“你说对吧,哥们儿?”
“啊对对对!”陶阳没好气地说,他对市山丽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真要说起来,自己可是有“女朋友”的,才不会有什么不纯的动机。
“切,少在这装了,其实就是看脸的吧!”别府千寻翻了个白眼,“不过我跟你们说哈,那位市山小姐可是整了容的,指不定本来只是相貌平平的而已。真看上人家颜值的,最后怕不是会失望了。”
“整容?你看得出来?”一旁的近卫佑希接着问。
“不是吧?那个又挺又直的鼻子那么假,你们都看不出来啊?”别府千寻故作震惊。
“说起整容……我看最需要整容的是那位三郎先生吧?”吉行义之挠挠头说,“顶着那副样貌……对他来说还是挺不方便的,而且会吓到人的吧?”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刚刚市山丽撞倒货品纸箱的地方:“那两个人,是等三郎走了以后才敢靠近的。”
“的确……任谁初次见到,都会吓一跳吧。”近卫佑希说,“不过,又不是三郎先生自己乐意变成那副模样的,整容也是要看个人经济实力的,就算没有整过容,也不代表人家就不能抛头露面。”
四人闲聊了一阵,眼看着义卖会就要正式开始了,陶阳忽然肚子不舒服,就去上了个厕所。
上完厕所出来,他打算去找伙伴们汇合,途中遇到几个大妈聚在一起唠嗑,话声不自觉地落入耳中:
“天城旅馆的那个丑鬼刚刚又跑出来了……真讨厌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长得那么恶心就不要跑出来吓人了嘛!”
“就是,还是个结巴呢。这种人平时就没少给别人添麻烦吧?真希望他一辈子待在旅馆的厨房里不要出来了。”
陶阳听得眉头一皱——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的欧巴桑,真是到哪里都一样啊。
他刚准备从那几人的身后经过,结果被另一个人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听说大田建设的鬼冢死了,真是活该,他从队长干到经理的这么多年,没少贪钱吧?不然就凭他那些工资,哪里买得起冲奈富人区的别墅?”
“对呀,包括公民馆那边,听说挪用公款也有他的一份……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杀害的呢。”
陶阳不自觉地放停下了脚步,心里多少还是对发生在平见坂的事件感到在意,对事件关系人的情报也是如此。
“听我姐的外甥他那个在天城旅馆上班的女友说,鬼冢是被倒吊在二楼的豪华客房里的,和十年前的事件是一样的杀人手法……”
“说到十年前,不就是鬼冢跟警察作证说,漥谷他……嗯?”
“怎么?”
“刚刚好像有一个小鬼站得不远不近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听……现在已经走远了。”
陶阳在被人察觉的前一秒就离开了,边走边在心里疑惑:刚刚好像听到了鬼冢和漥谷的名字,那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男声通过话筒扩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各位尊敬的来宾、亲爱的乡亲!欢迎来到我们的义卖会现场!在下河崎,很荣幸能够担任本次活动的司仪!”
站在舞台上的是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脸上苍老的皱纹也挡不住其全身不自觉洋溢而出的活力感,说话语调更是意气飞扬。
台下的观众热烈鼓掌,其中不乏对此议论者:
“不觉得河崎先生……这两天好像变得生气蓬勃的?明明以前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会是焕发第二春了吧?”
“才不是咧,是他家老娘终于死了,好不容易摆脱‘太皇太后’的高压统治,估计心里乐得不行了吧。”
“河崎老太太很长命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天晚上,听说是上吊自杀……应该是忍受不了浑身病痛只能被人照顾的生活吧,毕竟是那么要强的老太婆,以前有年轻仔帮她拎东西都会挨她骂。”
“那人太强势了,就算以前再如何德高望重,年纪越大就变得越固执,从而做出些糊涂事来,比如当年的……”
——两个义卖会的工作人员随意地交谈着,其中一人瞥见了陶阳的身影,扭回头再说话时故意放低了声音。
陶阳将目光转到舞台上,这时担任司仪的河崎先生已经说完了开场白,邀请町长登台发表讲话。
这还是陶阳第一次见到平见坂町的町长——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看着比河崎年轻一些,也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
一个小小的义卖会,居然还有町长出场啊——陶阳心里如此想着,没太在乎町长说的那些场面话,继续往休息区的方向走。
这次又意外听见了其他人的谈论:
“町长干嘛无缘无故跑来义卖会啊?他町长的工作不用做吗?”
“大概是因为前不久闹出风声说他通过大田建设刷选票、还帮大田建设非法招投标……应该是想参与下慈善活动挽回人望吧,毕竟也临近选举了不是?”
陶阳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离讨论着的那几人两三米远的位置站定,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头一点一点的、脚尖一顿一顿的打着节拍,实际手机并没有播放歌曲,就是在佯装听歌。
说到一半,那几人还看了陶阳一眼,就没太在意,继续谈论:
“嘿,那町长的御用记者……那个浅尾在哪里?还不赶紧给町长大人写几篇华丽的报道歌颂功德?”
“哈!估计又在追着谁的屁股后面写八卦新闻吧!那种三流记者要真有些本事,也不会一直待在这种下的小地方专写些不痛不痒的报道了。”
“他职业生涯的唯一高光,估计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一次了。毕竟是轰动一时的事件,作为首功可把他美得尾巴都翘上天去。”
“就跟小金井那个臭流氓一样,天天拿以前的功绩吹嘘嘚瑟,听得人耳朵都生茧了。”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逐渐飘到了朱尼斯哪个女店员的屁股最翘。
陶阳听得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还是赶紧回去吧。
而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伙伴们的面前,多了个陌生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