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社的旁边,有一家传统染织品店,大大的招牌上写着“巽屋”二字。
本来在这个黄金周假期,中央大道商店街作为这个旅游业小镇的一处重要游玩地,巽屋内外也聚集了不少前来购物的游客。
然而此时,许多人都被眼前的这一段平地风波所吸引,纷纷在一旁驻足观望起来。
“够了!巽完二!你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地步?!”说话的是警察当中的一个西装小年轻,他还往左右看了看,眼见着聚集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往这边指指点点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些,脸上不耐和烦躁的神色也变得更浓了。
他又喊道:“妨碍公务,这可是罪加一等!你还不快束手就擒!?”
“束你妈逼!”
一声暴躁而嘶哑的凶吼,出自站在巽屋门口的一名大汉口中。
那名大汉生得牛高马大,体型彪壮,目测体重得有两百多斤,还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一头暗黄色的长发披肩散开,长时间不经打理的络腮胡又脏又乱,还戴着夸张的耳钉与鼻环,蜡黄的脸上满是凶恶的狰狞。
细看之下,大汉整个人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是焦躁中透着萎靡,气质上充满着颓丧之气。
他继续骂骂咧咧的:“你们想把屎盆子扣老子头上,我可去你妈的!以为老子好欺负吗?快给我滚!别以为跑到外面来老子就不敢揍死你们!”
看到大汉如此嚣张、还嘴上不留情,那小年轻的脸色变了变:“你……!”
“啪”的一声,一只大手重重拍了下小年轻的肩膀,大手的主人还说道:“冷静点,石田,别被这个渣滓挑衅了。”
这时候走出来的,是个同样一身西装却有些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身形矮壮、皮肤黝黑,顶着一只酒槽鼻十分显眼。
那酒槽鼻男人站了出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痞里痞气的,仿佛没酒醒一样说着话都大舌头:“喂!巽完二!你是在心虚吗?因为你昨晚杀了人,所以害怕我们来找你吧?”
酒槽鼻男人说话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尤其是说到“杀人”两个字的时候,他异常地咬字清晰,音量也足够围观的路人和游客听得清清楚楚。
“杀人?有人死了?”
“真的假的啊?骗人的吧?”
“毕竟警察都出动了啊,应该是真的没错吧。”
“啊,这么说来……好像听说有家旅馆死了人……”
“哇!那可不得了!那个大个子看上去确实不像好人,应该就是凶手了吧!”
——周围开始骚动起来。
大汉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顿时更加暴躁了,直接冲着人群大喊:“给老子闭嘴!关你们屁事!少在这里唧唧歪歪的,碍眼的玩意儿,快滚!”
另一边,一名身穿警服马甲、戴着眼镜、看上去比较稳重的男青年对着酒槽鼻男人低语道:“那个……小金井先生,在这样的公众场合直接说杀人事件……影响不太好吧?”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呢?咱们都带大队人马来抓这个棘手的大家伙了,还怕什么影响?”叫作“小金井”的酒槽鼻男人瞥了男青年一眼,说话一点也没客气,“而且那么大个事件,就算高层的人和町长那边想封锁情报,也只是一时的而已。不用等到今天下午,就会闹得人尽皆知了!毕竟浅尾那家伙的狗鼻子可是灵得很,才不会放过这个大新闻呢!”
“再说了,影响不影响的,那是町公所和发展委员会该头疼的事情,我们警察署又不靠旅游业吃饭,担心个屁啊!”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不过眼神里隐晦地闪过一丝阴沉之色。尤其再度看向巽完二的时候,更充满了不怀好意。
而男青年一脸的迟疑,虽然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但他毕竟是下属,没有反抗命令的资格。
几个人正说话间,被他们称作“巽完二”的大汉却越来越暴躁,甚至跟一名“路见不平”的游客争吵起来。
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反而让旁观者愈发觉得巽完二就是警察口中的“杀人犯”。
见此,小金井已经准备叫手下扑上去了,一副即使是用强也要将巽完二抓回去的架势。
这时候,刚刚和陶阳、近卫佑希汇合的别府千寻,只来得及跟伙伴们说几句话、都来不及解释什么情况,此时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对巽完二说道:“喂,大叔,比起和不相关的人磨嘴皮子,还是多关心你老妈吧!你不是为了你老妈才跟警察闹起来的吗!”
她似乎有意提高音量,尽可能地让围观群众听见自己的声音。
小金井准备挥出去下指令的手顿了顿。
“大、大叔?!”巽完二扭过头看着别府千寻,两只眼珠子瞪的滚圆,似乎在为“大叔”的称呼而震惊。
而听到别府千寻这么一说,陶阳回头看向了染织品店·巽屋里,只见门前玄关处的榻榻米高台上,一名身穿和服、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正瘫坐在那里,抚着心口轻微喘着气。
——那应该就是巽屋的老板娘了。
“那个……您还好吧?”近卫佑希也看见了,有些担心地走了过去,查看巽屋老板娘的情况。
至于另一边,别府千寻说完后便不理睬巽完二,又看向了小金井为首的警察,以她平时爱冒险作死的胆气,这种时候根本就不怵这些公职人员,哼道:“话说大叔你们真的是警察吗?我看除了身上穿的制服就一点也不像呢。先不说你们有没有逮捕令,刚刚在店里的行为就跟地痞无赖没有区别,我可是看到了你……”
她指向了对面的小金井:“对,就是鼻子很大的大叔,你大白天的不会还喝了酒吧?跟个臭流氓一样,故意推倒店里的货架想要恐吓人家老板娘!我刚好在店里买东西,可是亲眼看到你动手的呢!还说什么……”
“‘不是故意的’!……演得也太假了吧!”她故意粗着嗓子模仿酒槽鼻男人的语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刚刚亲眼所见的场景,“别说是人家做儿子的,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看不惯你们的行径!”
她掷地有声,一句“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说得从店里面出来的其他顾客、有好几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有些人,连在公共场合看见小偷偷人东西都假装看不见,更不要说是看见警察耍威风,就算敢怒恐怕也不敢言,当然更多的还是出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理;
不过对别府千寻这种敢在地铁站当众袭人胸的猛女来说,当然有着直言不讳的勇气。
而她显然是外地游客,“公正立场”下说的几句话,使得舆论的风向出现了变化——
“咦?是这样吗?”
“为什么警察要做那种事啊?感觉确实很不好。”
“毕竟是乡下的警察……”
“那个大个子是老板娘的儿子?是因为妈妈而生气的吗?虽然脾气确实糟糕了些,但重视家人说明他品性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喂喂,两边都很可疑啊,还是再观望一阵……”
眼见着议论的风向转变,酒槽鼻男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哼!一个外地来的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他有些恼怒,“我们可是专业人士,更不要小看老刑警的经验啊!巽屋的小子,绝对就是凶手……”
“够了!小金井!”
——一个声音突然插入进来。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只见走过来的是昨晚陶阳等人见过的刑警二人组——堂岛辽太郎和里中千枝。
喝止小金井的,是一副冷面的堂岛辽太郎,他走近后又说:“小金井!你没有申请逮捕令,就私自调动这么多人手,滥用私权也要有个限度!”
听得这么一说,刚刚打算劝说小金井的那个戴眼镜的警员脸色一变:“小金井先生,这是真的吗?你……没有申请到逮捕令就带着兄弟们出来……”
“闭嘴!浪费时间去整那玩意,人都跑了!”小金井恼羞成怒,尤其对拆穿他的堂岛辽太郎十分恼火,“你……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妨碍我?!”
“看到署里少了好多人,我就知道你又仗着身份乱来了……总不能次次让你如意!”堂岛辽太郎完全无视小金井那边释放的压力,“如果你不想继续丢人,就快收队回去吧!”
小金井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权衡再三,最终只能不甘心地一挥手:“走!”
警察们离开了,围观群众还沉浸在吃瓜的刺激中,仍旧议论不止。
连带着后面赶来的堂岛辽太郎和里中千枝都成为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前者的脸色更黑了几分,不满地哼道:“喂,里中,我们也回去了!”
里中千枝碍于身份资历,跟着搭档的前辈一起来到这里,也只能在旁边看着而已。听到堂岛辽太郎在叫自己,她连忙回说:“不好意思,堂岛先生,我晚点再回去……”
她说着指了指巽屋,意思是在这里还有其他事情。
“知道了,别太晚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堂岛辽太郎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里中千枝留了下来,走向巽屋的方向,先是对巽屋的老板娘关心道:“巽阿姨,你还好吧?”
说完,她看了旁边的近卫佑希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嗯……就是……有些被吓到了,毕竟人也上了年纪,心脏还不是很好……”巽屋老板娘勉强一笑,在近卫佑希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她看向自己的店里——满屋的和风布置,其中一个木质的展示架被推倒在地,原本摆在上面的各种染织品布料、手巾和提包等,也跟着散落一地。
“那是小金井干的?太过分了!”里中千枝顺着视线看了一眼,即使刚刚没有听到别府千寻的控诉,她也能立马猜出始作俑者是谁,显然对那个人的品性很有了解。
巽完二也走回来了,默默地帮忙扶起倒下的展示架,将地上的货品捡起来放好。
陶阳和别府千寻也过去帮忙,巽完二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完二……谢谢了。”巽屋老板娘对着儿子说,“刚刚也是……听到动静就马上冲过来,是在担心我吧?”
巽完二熟练地将货架和货品摆得整整齐齐,随后暴躁地骂骂咧咧:“吵死了,老太婆!身体不好就少在那逞强,赶紧把这个破店关了吧!”
里中千枝一听就不高兴了:“喂、完二!你怎么这么说话的!”
巽完二却不再理会,把货架整理好后,沉着一张脸就回到了里屋,重重地拉上推拉门,还发出大的声响。
这看得陶阳都有些搞不懂那个金发大汉到底是孝子还是逆子了。
经过这么一闹,短时间内客人都跑光了,巽屋里亦变得冷冷清清。
里中千枝和巽屋的老板娘显然相熟,关切地问:“巽阿姨,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小金井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叫小金井的刑警年纪比她大、警衔资历也比她高,可她私底下称呼的时候都不加敬称,对这位前辈的尊敬程度可想而知。
巽屋老板娘闻言叹了口气,这才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天城旅馆发生了命案,平见坂警察署自然高度重视,紧急成立了特搜部调查案件——小金井带人上门的时候就是打着特搜部的名号。
“里中小姐,你和我家完二高中时期同校,而且自从当了警察后也没少接触完二,自然是知道那孩子的情况吧?”巽屋老板娘苦笑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那孩子变得乖张孤僻,高中没毕业就辍学,成为了大家嘴里说的家里蹲。”
“前段时间我找人托关系,让完二去大田建设工作……他一身力气,做苦力活倒也利索。可本来上着班好好的,却又因为矛盾而顶撞上司被开除。”
“那个上司,就是鬼冢先生。因为工资结算的事情,昨晚完二还去了一趟天城旅馆,应该是找鬼冢先生讨薪去了,结果刚好鬼冢出了那种事……所以完二被警察认定为嫌疑人。”
而警察上门的时候,其他人还好说,唯独小金井的态度恶劣,开口闭口喊巽完二杀人犯、一副认定了这就是事实的模样,听得巽屋老板娘心里十分不高兴。
作为母亲,巽屋老板娘自然是相信自家儿子的——她认为巽完二虽然顽劣,但不至于做出杀人行为。
于是她反驳了几句,却想不到惹得小金井不快,粗暴地推倒了货架,还赖皮地说是不小心的。
——那一幕都被刚好来买东西的别府千寻看在眼里。
“那个叫小金井的大叔真的是警察吗?为什么你们警署里会有那种人呐?”别府千寻问向里中千枝。
这句话太能引起里中千枝的共鸣了,她当即恨恨道:“对呀!那个老流氓,仗着自己的哥哥是署长,在署里横行无忌不说,听说还在外面充当混混集团的保护伞。偏偏他又很狡猾,一直无法无天的,都没被人抓住马脚。”
巽屋老板娘更加悲观了:“唉,我家完二被那种鬣狗一样的家伙盯上,这可如何是好哟!”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对里中千枝问道:“里中小姐,小金井之所以那么着急的要给我家完二定罪,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事件!?”
一听到“十年前的事件”,陶阳、别府千寻和近卫佑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里中千枝,脑海里顿时冒出了相同的字眼——
十年前的八十稻羽连环杀人事件!
“这个……”里中千枝一下子被问住了,犹疑不定的眼神从陶阳等人身上来回扫过,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
毕竟有外人在,说话得考虑影响的问题,如果只是她和巽屋老板娘两个,估计还是很乐意八卦一下的;
可接着又想到刚才近卫佑希陪在老板娘的身边、陶阳也帮着收拾巽屋里的狼藉,听说别府千寻还替巽屋母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她又对三人产生了点亲近感。
最后她一狠心,直接点头承认:“没错!毕竟十年前将凶手漥谷清一抓捕归案的大功臣,就是小金井干雄!”
“小金井那老无赖,就是靠着这份功绩晋升警部补,一直以来也没少对人吹嘘这件事。结果昨晚命案一出,还是和十年前相同的手法,仿佛宣布了真凶仍逍遥法外,无异于是在往他的老脸扇巴掌……那种死要面子的家伙,哪里能忍受得了!”
接下来的事,就算不用多说,陶阳等人都大致搞懂了——
天城旅馆再现十年前的杀人手法,自觉得被啪啪啪打脸的小金井干雄哪里能坐得住,仗着署长弟弟的身份、连正规流程都无视,直接带人找上门,想要强行将巽完二带走定罪。
近卫佑希了解完事情的全部经过,觉得既荒谬又好笑:“就凭这样,估计连关键证据都没有,也想将人定罪吗?太离谱了吧!”
哪知道巽屋老板娘幽幽地来了一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人们并不渴望知道真相,只想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以及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十年前的漥谷清一,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