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大门在一声闷响中,渐渐合拢了。
薛临让跟随自己杀出去的那一百多将士立刻归队,然后大踏步的上了城楼,只见宇文晔等人还站在那里,看到他回来,宇文晔轻轻点头道:“好。”
薛临微微喘了两声,道:“可是殿下,就这样吗?”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沈无峥吩咐身后的士兵赶紧拿毛巾抹布过来,为薛临擦拭身上的铠甲,刚刚他几乎已经走到了汜水河中央,河水浸湿了他的靴子,一路回来淅淅沥沥的都是水印。
薛临只能低声道:“多谢沈参军。”
宇文晔继续看着前方,刚刚被薛临踏过的汜水河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流水潺潺,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而河对岸的萧元邃大军也一样,刚刚在薛临杀出虎牢关,踏进汜水河的时候,队伍里的人明显都警惕起来,尤其第一排的将士迅速将盾牌抬起,身后数千控弦之士也都拉紧了弓弦。
可薛临一退,他们就像是被拉紧的弓弦重新放松了下来似得,又都懈怠了。
有些人甚至直接原地坐下,纷纷道:“那个缩头乌龟不敢打过来的。”
“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水没有,我渴了。”
人群里,一只只水囊被传递过去,不一会儿就被分喝光了。
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至中天,而且,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连绵的阴雨天气透支了秋日的凉意,今天格外的热,甚至有些炎热,像宇文晔、申屠泰这样身体强壮,本就怯热的人不一会儿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连沈无峥也热得拿出手帕不停的擦汗。
这时,申屠泰突然想到了什么,四下看看——善童儿不见了。
他刚刚不是跟着宇文晔来的吗?这个时候跑哪儿去了?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时候,薛临擦干净了身上的水,水汽蒸腾也让他凉快了一些,可他心头的燥热却凉不下去,又轻声问道:“殿下,我们就不——”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善童儿带着那个名叫觉云的和尚走了上来,而在另一边的城楼下,当初跟着他一道前来的那些和尚也都到了城门口。
善童儿道:“殿下,我把觉云师兄,还有其他师兄都叫来啦。”
申屠泰这才明白,是宇文晔让善童儿去叫人了。
但,叫这群和尚……
那名叫觉云的和尚走上前来,对着宇文晔双手合十:“拜见秦王殿下。”
因为今天天热的缘故,他穿着单肩僧服,露出左边肩膀和一条肌肉贲起的胳膊,十分健硕精壮,宇文晔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诸位前些日子的相助,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向你们道谢,但今天,我又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那觉云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晔道:“我想请你们渡过汜水河,去萧元邃的军前跑两圈。”
“什么?”
觉云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连薛临也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晔。
刚刚自己带着百余人杀出去,他不让过汜水河,可现在却让这些和尚过汜水河,但又不是去杀敌,而是去萧元邃的军前跑两圈?
这算什么?
而不等他,也不等觉云开口,宇文晔就说道:“请放心,依我估算,萧元邃的大军不会因为十几个人的队伍就出动,而且,我会为你们配备马匹,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会立刻让人渡河接你们回来。切记,千万不要与他们动手。”
“……”
“当然,不论他们动不动手,我都会让人来接你们。”
说完,他又看向申屠泰:“你可以下去准备了。”
这一回,申屠泰像是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立刻拱手称是,然后转身下了城楼。
那觉云自幼出家,虽然习武,但完全不懂这些战场上的门道,只在善童儿和其他流民百姓的口中听闻过这位秦王殿下的英明神武,想了想便道:“好。”
说完,竟不再多问,转身也下了城楼。
善童儿立刻也跟了上去,宇文晔犹豫了一下,叫住他:“善童儿,你就——”
但他的话没说完,善童儿就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肩膀上,宇文晔意识到他的视线,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善童儿转身便下去了。
一边的沈无峥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宇文晔:“你——”
宇文晔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你去下令,让高封和姜克生回来。”
“……!”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宇文晔是要做什么。
可是,这一口气,他仿佛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皮肉被火焰烧焦的味道,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沉沉的看了宇文晔一眼,而宇文晔已经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一直气息不定,欲言又止的薛临,说道:“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今后,你们薛氏一门的荣光是皇上给你父亲,还是我给你,就看今天。”
薛临的眼瞳一瞬间变大了。
而与此同时,善童儿和觉云等人已经上了士兵们为他们牵来的马,却连一根哨棒都没有拿,眼看着前方的士兵慢慢的将沉重的大门打开,善童儿高喝一声,第一个策马冲出了虎牢关,紧跟着,觉云等人也都纵马飞驰而出。
河对岸站在前几排的士兵原本已经有些懈怠的就地坐下,一看到有人出关,立刻紧张了起来。
但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群和尚。
他们一时间甚至都觉得有些好笑,尤其看着这群和尚连一根棍子都没拿,其中跑在最前面的还是个圆墩墩的小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头对身后的人道:“唉,快看,那边又出来人了。”
后面几排队伍的人勉强看清,也都大笑了起来:“这是在搞什么?”
“虎牢关没人了吗,把和尚都派出来了。”
“他们是要过来念经吗?”
就在众人说笑中,那群和尚骑着马过了河,马蹄激起的巨大浪花几乎将他们全都淋湿透了,可这样的动静也并没让对岸的大军警惕,他们反倒更放肆的大笑了起来,纷纷道:“哎哎哎,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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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大军,即便分开列阵,前后占地也有几十里,中军大帐中的萧元邃需要前方的士兵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告诉他虎牢关前的情况,而队列靠后的士兵也几乎是对前方发生的一切两眼一抹黑,所以,即便前面几排的士兵已经笑得捶胸顿足,后面的人甚至还不知道虎牢关的大门开了,也不知道从虎牢关里跑出了一群和尚。
当然,不是没有人见过这群和尚。
就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宇文晔带人夜袭大营,被萧元邃带着一队亲兵追击至黄河岸边,最后被十三个和尚救下,那一队亲兵就知道这群和尚的存在的,只是,他们都是萧元邃的亲卫,自然不可能派到最前线去作战,而是都在中军大帐的周围,因此,他们也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此刻,士兵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索性坐下休息,打起了瞌睡,也就更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善童儿和觉云,还有其他十几个和尚过了汜水河。
也有人警惕了起来:“他们别是来偷袭的吧。”
但立刻就有人大笑着反驳道:“偷袭?你看看他们,连根棍子都没带,偷袭什么?”
“一群和尚能干什么?”
“他们要真敢过来,我就把他们抓起来,拿他们的脑壳当木鱼敲。”
这些话又引得众人大笑了起来,而在那笑声中,善童儿和觉云等人已经策马到了离大军仅十余丈的地方,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调转马头,从北往南跑去。
军队中的人,也就看着他们在眼前横穿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这伙人要干什么,但既然不是来打仗的,又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光头和尚,自然是不需要提防的,一群人索性就当看戏的看着他们策马从南跑到北,又从北跑到南,这样漫无目的的策马狂奔反倒让他们觉得越发好笑,不少人甚至吆喝着叫起好来——
“来,再跑一趟给爷看看。”
“小光头挺能跑啊。”
听着这些奚落调笑的话语,善童儿咬着牙,却没有理睬他们,仍旧专心致志的策马飞奔。
就在前些日子,连绵阴雨下得这一片土地都泥泞不堪,可今天阳光大好,尤其到了现在已过午时,地面早被晒干了,马蹄踏来踏去,很快就把地面踩松,沙土粉碎后,渐渐激起了一片烟尘,弥漫在了众人的眼前。
很快,那阵烟尘就成了一道屏障。
与此同时,原本就没有完全关闭的虎牢关大门,再一次慢慢的打开。
一个威风凛凛的身影策马从城门内飞驰而出,只见他虎目虬髯,壮硕如山,手中倒提着长槊在阳光下闪烁出慑人的寒光,正是申屠泰!
而紧跟着他的,是两百名身着铠甲的骑兵,这一群人怒目圆睁,策马疾驰,在马蹄声和漫天烟尘的掩盖下,不一会儿便踏过了汜水河。
一人一马,在激流翻涌的波浪中如蛟龙一般长跃而起,申屠泰冲着善童儿等人大喝一声:“退下!”
与此同时,他手持长槊,直接冲进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敌军阵营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