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早早放了课,我们便去了张长乐家,到了正厅,没有见到张黎,不过伯母卫清漪在。
“小路,来,让伯母看看。”卫清漪见到我,马上起身朝我走近,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关心地瞧着我。
“伯母,最近还好吗?”
我对伯母也是亲近,这大半年来得张家久了,大多都是和她相处得多,她也待我亲如自己的孩子。
卫清漪脸上洋溢着笑容,温柔道:“伯母好着呢,倒是你呀,看这身子瘦的。”
说着,她捏了捏我的小胳膊,显得有些心疼和不满意。
一旁的张长乐见了不乐意了,故作吃醋地说:“娘,我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撇了他一眼,卫清漪没好气地回答:“你?你不闯祸我就放心了,哪里用得着娘关心。”
这样的场景几乎我每次来都会看到,张长乐孩子的一面也时常是这时候才会显露。这时总会有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里,让我眷念。
“行了,不跟娘说了,我带路仁去后院锻炼去。”
张长乐从椅子上跳起来,跟伯母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要离开。
“小心点啊,不要伤着小路。”
“知道啦,母亲放心吧!”
“伯母再见。”
来到后院,张长乐屏退了仆人,然后让我站在院中。
“长乐,要怎么锻炼?”
老实说,我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太行,比较瘦弱,能够锻炼一下当然是好事,不多对这锻炼方法也是有些好奇。
张长乐学着个成熟模样,一手抱胸,然后搭着另一只托腮的手,沉吟思考了一会,便说:“你刚开始练习,不宜过于剧烈。”
“这样吧,我先教你五禽戏和八段锦,这两套健身之法较为简单易学,动作流畅。”
说完,就站在我身旁,摆出了一个动作。
“这样,你跟着我做,今天先学八段锦。”
“嗯,好。”我照葫芦画瓢,摆出动作。
……
回到弄花巷时,天色已经渐晚。
我四肢不太协调,今天张长乐教的八段锦做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可以独自打完完整的立势八段锦,听他说还有一套坐势。
练完之后,确实有舒畅轻松之感,后来又被留下吃了晚饭。
看见秦爷爷的屋子里亮着烛光,依然在躲避父亲的我便想先去看看他。
他的院门没关,我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但还是被秦爷爷察觉到了,“是小路吧,快进来。”
我赶紧跑进屋,生怕秦爷爷要起床,果然他已经半起身了,我赶忙跑过去按住身子,关心道:“秦爷爷快躺下,大夫要您最近少走动的。”
“呵呵。”秦爷爷露出为数不多的牙齿,脸色挂着慈祥的笑容,“再不下来动弹啊,就快发霉喽。”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听话地躺下。
我倒了碗水让秦爷爷喝下,然后就着床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手背,心里泛起丝丝痒意。
我很喜欢这样摸大人的手,感觉非常舒服,有股说不出的温暖。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跑我这来干什么。”秦爷爷笑着问,见我不回答,却是叹息一声,“你爹啊,就是脾气暴躁,对事容易冲动,但他本性是好的,对你也是全心全意。小路,你不该一直这么躲着你父亲。”
我低头沉默,话虽然是这么说,我也理解,但心里却始终忘不掉之前被父亲冤枉的场景。
而我本就内敛寡言,也不知道如何向父亲开口说,所以这几天都是尽量避开他。
这点,秦爷爷自然看在眼里,因为每次我放课回家,都会先来他家里坐一会儿,聊聊天。
他看我不出声,无奈地叹口气,说:“他始终是你的父亲,总该会面对的。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秦爷爷您也早点睡。”
离开他家,我径直走到自家院前,纠结着要不要跟父亲好好谈一谈。
走进院里,发现父亲坐在矮凳上,看我回来后,沉默了一会才说:“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我不敢去看他,微微低头走了过去,心里说不出的感受,既紧张又疑惑。
“坐。”
我无言地坐下,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路仁,你借钱的事情是我误会你了。”
我心中一震,身子僵在那,而后又奇怪父亲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他见我惊疑,喝了口酒,继续说:“今天你张伯父亲自跟我说了来龙去脉,那小混混是受人指使去坑害你的。”
原来如此,我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明白这是情理之中。
今天早上张长乐突然跟我提要帮我锻炼身体,又提前跟父亲说明,之后伯母还嘱咐我以后都在张家吃了晚饭再回家。
我即使年岁不大,也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现在想来应该是长乐和伯父他们听闻我的遭遇,调查了那个疤脸。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几天的委屈,父亲的道歉,长乐他们的善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我不争气的眼泪。
父亲见我默默地哭,神情复杂,伸出手停在半空,终于还是收了回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起了一些事情:
“路仁,你看见我的右手了吗,比我的左手小了一圈。我年轻的时候,自负气盛,受到挑唆,和人斗殴,我的右手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使不上力气。”
父亲又是喝了碗酒,眼神迷离,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跟你爷爷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最后离家出走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主动提起这么多的往事,听得入神,眼泪竟也停住,我问:“那爷爷现在在哪?”
父亲看向我,不知怎地红了双眼,他抓住我的小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你爷爷,你爷爷……。”
他一副难受的样子,终究没有说出来爷爷究竟怎么了,但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路仁,我们路家就靠你了,爹也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为路家争光。”
我看父亲一副难过的样子,也跟着伤心起来,听到他依然让我念书,我想起若不是父亲努力让我去了蒙馆,我哪能认识张长乐,哪能懂得这么多道理。
“我答应您,父亲,我一定用功,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进屋去吧,我在外面待会。”
我乖乖起身进了屋,进屋前,我回头看,就着月光,突然看见父亲的头发中夹着白丝,可他不到而立之年,怎么会?
第二天在蒙馆里,趁着夫子还没来,张长乐像往常一样凑了过来,问:“怎么样,昨天教你的现在能记住多少?”
我在脑子里把招式过了一遍,发现能差不多记全,但还是保守地回答:“能记住七八成。还有就是,那个小混混的事情,要谢谢你和伯父。”
我神情严肃认真,如果不是张黎把实情告知给父亲,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对这件事释怀,所以真的很感激。
他闻言愣了愣,收起刚才的笑脸,皱起浅眉责备我说:“这件事我得批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说了,我们是朋友,遇见困难,要互相帮助。”
“要不是那天看你脸上有红掌印,觉得不对,让家里调查,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说了?”
被人主动戳穿,我霎时间便已经脸红,但他的这番话说得没错,无法反驳,我也不准备找借口,“的确是我做得不对。”
“哼,知道就好,下不为例。”张长乐故作生气,然后又换上提醒的语气,低声说,“这疤脸是李水指使的,以后在外面都要注意一点,那三个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我先是感到震惊,然后惧怕,最后又觉得可笑。那什么李水三人,当日在庆云学馆自己明明连一句话都没说,全是他们在挖苦我,结果居然还派人来找麻烦,完全不能理解。
“算起来,也是我连累了你。”张长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话里带着歉意。
夫子拿着书走进学堂,所有人的打闹渐渐安静下来,我小声对他说:“不能这样说,是他们的不对。”
“嗯,我会留意他们的。记住,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
因为夫子已经在拿戒尺拍桌,让我们安静。我便向他点头答应,能认识张长乐,我感到非常幸运。
翌日晚上,我去了李叔的小酒铺,刚到时正好听见他又在讲一段江湖故事。
“青山居士自松湖一战后,便退隐江湖,回到了巴蜀山中静修。本以为就此渡过一生,不想二十几年后,收到了陆大侠的一封书信。”
“为了报答当年陆大侠的恩情,也为了了却前尘往事,青山居士只好出山,依照信上的指示,不知所踪了。”
“没,没了?”
“嗯,青山居士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了。”
“李掌柜,你这结尾未免让人摸不着头脑啊,什么叫不知所踪?”
我听完后也是不解,李叔讲故事从未有过这样莫名其妙的结尾,都是一个比较清楚明白的人物结局,或是归隐江湖,或是舍生取义,断不是今天这般草率。
李叔叹了口气,安抚众人:“各位别着急,这之后的故事我还没想好,日后写成后,定会讲给大家听的。”
众听客见状只好作罢,纷纷付了酒钱,先后离开。
“小路来啦,强身健体的感觉如何?”
李叔走出柜台,给我倒了一碗水,坐在桌子对面,笑着问我。
“谢谢李叔关心,挺好的。”我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下了决心,“李叔,您知道我父亲的右手是怎么回事吗?”
他动作明显一顿,看着我不解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昨晚父亲稍微提起过,我有些好奇。”
李叔沉思了一会儿,终究是叹气一声,说:“你父亲也是个苦命人,他右手天生坏死,用不上多少力气,以前没少受到嘲笑。”
听到这话,我却生疑了起来,父亲说的不是和人打架才受伤的吗?怎么李叔说的完全不同。
想不明白哪个是真的,但我并没有把疑惑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