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张曼也好,陈直与刘小虎也好,他们所落子的重点,都是“打蕃县”?为何他们都没有接着往下考虑,像曹干设想的那样,是不是可以在打完蕃县出城的兵马后,再打驺县的援兵?
原因实际上很简单。
这是因为张曼、陈直、刘小虎的思路,与曹干的思路不同。他三人的思路,都是奔着“蕃县城”去的,但曹干的思路,没有在“蕃县城”上,而主要是在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上。
曹干虽然还不算精通兵法,但他有前世的见闻,“不以一城一地为得失”、“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存人失地”等等,这些那支英雄军队的作战指导思想,他是清清楚楚,完全知道的,所以,在听到张曼“可以再用一次‘声东击西’”的提示,想到了张曼,——并亦是陈直、刘小虎所议出的计策的前半部分,即佯装渡河、而以主力绕道袭击敌人出城之军的这一部分以后,曹干顺理成章地就想到了“可以再设一次伏,以再接再厉,再把驺县的守军有生力量尽可能多地歼灭”,而张曼、陈直、刘小虎却都没有能接着继续往下想打驺县守军这茬。
把敌人蕃县、驺县的有生力量尽可能地削弱后,再打蕃县,在曹干看来,有两大好处。
一个好处是,如他与张曼所言,蕃县会更好打。
另一个好处是,如他刚与刘小虎、陈直的所言,就算最后未能将蕃县打下来,可至少已经把蕃、驺两县敌人的有生力量给消灭大半了,那么也将会是很有收获。削弱了敌人,壮大了己部的声势,这是其一;鲁县的援兵会长久地停驻在驺、蕃么?如果不长久停驻,驺、蕃的有生力量俱已被削弱,则待鲁县援兵回去后,再寻机打驺、蕃,也会较容易一些,而若鲁县的援兵竟不回鲁县,也没关系,那鲁县肯定就相对空虚了,可以在这方面再做文章,这是其二。
相比言之,他认为,以消灭驺县的援兵为重点,很明显的要比以攻克蕃县为重点更有利於己。
曹干的话,引起了刘小虎的深思。
刘昱皱着眉头,说道:“只有打下了蕃县,咱们的地盘才能得到扩大,又只有地盘得到了扩大,咱们的实力才能得到更大的扩充,你说来说去,打不下蕃县有什么用?”
自己的话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重要性,怎么刘昱好像还是看不到,不能理解似的?曹干提醒自己,心道:“一损俱损!”为了整体利益着想,他必须把个人的情绪放到一边,必须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取说服刘昱、陈直、刘小虎,说道,“从事,‘诈开城门’此策如果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夺下蕃县城,那么此策,我半点意见也无,举双手赞成从事用之!可问题是,‘诈开城门’此策,从事,成功的可能性最多只有一半,於此情形下,与其冒险一试,最终城仍不能得,何不如在下愚见,先以歼灭驺县援兵为首要目标?比之‘诈开城门’只有五五分的把握,歼灭驺县援兵,只要咱们布置妥当,却是必可获成的啊!”
刘昱问陈直、刘小虎,说道:“姑丈、阿姊,你俩怎么看?”
刘小虎仍在思考。
陈直斟酌了稍顷,说道:“曹军侯此策,不是不能用。”
“姑丈?”
陈直接着说道:“但是这回攻蕃县,不能用。”
曹干问道:“敢问陈公,为何?”
“曹军侯,你只考虑到了消灭掉驺县援兵的把握,比诈开蕃县城门的把握大,你没有考虑到咱们是初至鲁郡。曹军侯,咱们现在是刚到鲁郡,咱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曹干说道:“需要胜利。”
“然也!鲁郡虽小,亦有六县,且鲁郡处三州之间,周围的邻郡甚多。东边的东海郡不说,北有泰山,西有东平、山阳,南有沛郡,此数郡中,除东平郡现有城头子路、刘公部活动以外,其余各郡都没有大股的义军存在。这也就是说,咱们如果不能尽快地在鲁郡站住脚,咱们将要面临的局面就会十分险恶。因是此故,我部现急需的就是胜利!急需先要将蕃县攻克!”
曹干说道:“陈公,我部已一战而得薛县,这不是胜利么?”
“薛县只一城耳,敌若围攻,我部凭何据守?唯有将蕃县迅速攻克,并进一步将驺县攻克,两到三县在手,横跨南梁水两岸,咱们才算是在鲁郡有了一席之地!”
陈直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两到三县在手,才算是在鲁郡有了一席之地”此言,曹干也赞同。可把话再说回到打蕃县这件事上,问题是你的“诈开城门”此策,能不能得用在两可之间!不管你的出发点再正确,只有五成的把握,就去做,在曹干看来,这不就是冒险主义么?
曹干有心再做进言,但他已经看出,陈直的态度很坚决,必然是自己再做多说,他也不会听的了,遂转目刘小虎。刘小虎迎着他的目光,轻抿红润的嘴唇,犹豫着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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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昱的不太乐意听、陈直的思索过后不做采用比较,刘小虎看来是三人中最倾向曹干意见的,然她也仅是倾向而已,终究仍还是选择了她和陈直已议定的以攻克蕃县为首要目标此策。
曹干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既然从事、陈公不欲用在下愚策,便悉听事、陈公之意就是!”
刘昱说道:“你坐下吧。”
曹干坐下。
曹丰往他这边靠了靠,低声劝他说道:“阿干,从事、陈公的心意已定,咱就别再多说了。”
部中历次军议,从未有发生过类似今天这样,底下有人和刘昱、陈直激烈争执的情况。曹干刚才与刘昱、陈直争论的时候,堂中众人的视线越发集中在他的身上了,或是惊奇、或是诧异、或是有所思忖。他此时虽已落座,还有人在看他,曹干不好与曹丰多说甚么,点了点头。
刘昱环顾堂中众人,说道:“就攻蕃县此策,诸位谁还存有异议么?”
诸人不像曹干,他们刚在曹干之前,大都已经表示过了,没有异议,这会儿剩下尚未表态的几人,如曹丰、戴兰、戴利,也都赶忙应声回答:“我等皆无异议,敢请唯从事之令是从!”
刘昱满意地说道:“既皆无异议了,那这次攻打蕃县,便按此实行!我再给诸位总结一下,及早用兵、做足备战,此为此战之根本;佯装渡水,先调蕃县守军出城,以歼灭之,然后再诈开城门,一举克城,此为此战之战法。诸位,都听明白了么?”
堂中众人应道:“听明白了。”
“具体何部佯装渡水,具体何部绕攻,等出兵之日,我再下令安排!”
堂中众人应道:“是!”
“今日军议,攻蕃此事,是要议的第一件事。此事之外,还有四件事。”
戴兰赔笑说道:“敢问从事,是哪四件事?”
“头一件……”刘昱示意诸人去看龚德,继而又示意去看胡仁,笑道,“昨日攻得蕃县,共有两大喜事。一个喜事是,得了谢公、龚公、胡君等的相投;一个喜事是,薛县铁官的九百徒卒、百数工匠,亦俱皆投从了我部。铁官的徒卒,我决定将分为两曲设置,昨晚庆功宴上,我已当众任命了胡君为其中一曲的军侯,今天我正式任命龚公为另一曲的军侯。”
龚德慌忙起身,冲堂内诸人下揖,谦恭地说道:“在下龚德有礼,见过君等!”
胡仁也起身,亦向诸人行了个礼。
两人一左一右,侧向相对而立,身高悬殊、形貌迥异,最要紧的是,胡仁瞧向龚德的眼中,分明满是仇怨,却是令注意到这点的戴兰、戴利等一边还礼,一边各皆心中嘀咕。
“龚公、胡君,你俩请坐。”等他俩坐下,刘昱笑着继续说道,“至於投咱的铁官工匠,我已令下,将他们别编为一营,暂由我姑丈亲领。诸位,有了这些工匠,咱就可以自打兵械矣!”
戴兰说道:“是,是,有了工匠,兵器咱往后就不愁了!这都是托了从事的福啊。敢问从事,啥时候开始打兵械?”
“先将工营编好,再从龚公、胡君两曲各调部分打铁技艺较好的徒卒为骨干,然后再招募到足够的劳役人手,就可以开始打造了!这件事,亦由我姑丈总体负责。”
戴兰连连点头,说道:“是,是,陈公处事周到,心细如发,此事交给陈公总责,最是合适。”
“铁官徒卒编为两曲,另将工匠别编一营,预备打造兵械,此是一事。第二件事,是城外的营地,今天起,你们各曲一面休整,一面轮流筑营,限以三日,筑成营垒。”
诸人应诺。
“第三件事。”刘昱收起了笑脸,转为严厉,说道,“我昨天已经下令,各曲不许随意掳掠城中,但昨天我命令下后,你们各曲部曲,依然有抢掠城中士民者!我再重述一遍我的此令,即日起,再有让我知道违我此令者,不论是谁,哪怕是在坐的你们,我也一样严惩!”
诸人肃然应诺。
“第四件事,是募兵募粮。咱们至多五天后就要出兵攻蕃。从今天到出兵,四五天的空当,募兵募粮是募不了的,但不妨碍咱们先打个底子下来。这件事,谢公,我想劳你主责,可好?”
谢龟晏然从容,捻须说道:“回将军的话,自无不好。”
……
议事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中午,诸事才乃议毕。
军议结束,参加军议的众人相继告辞,络绎出了县寺。
曹干和曹丰、胡仁出了县寺之后,他略顿足,回顾县寺的门内,叹了口气。
胡仁说道:“曹郎,刚才军议上,你提出来的不急着先打蕃县,先将驺县的援兵设计歼灭,以我之见,真是高明之策!可惜了,从事没有听从。……郎君,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可能我听错了。我好像听见寺内有牛哞哞。”
胡仁愕然,说道:“县寺里马是有的,哪里有牛?你是不是听错了?”
“是我听错了。”曹干转回头来,又叹了口气,说道,“阿兄、胡老兄,我很担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