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干握住了戴黑的手,说道:“咋了,阿嫂,你这是怎么了?”
“郎君,早知今日,新曲还不如不建。”
曹干问道:“阿嫂,你为何这么说?”
“要是没组建新曲,这回攻业亭,也不会要你带着这百十人先攻!”
曹干微微一笑,揉着戴黑的手,说道:“阿嫂!便是不用我带着我现在的这百十部曲先攻,可这攻城,我不还得参与么?”
“便是这城,郎君仍是不得不攻,可也不会有这么危险!”
戴黑这话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这一新曲兵士的话,曹干现当仍是在曹丰的部中。在曹丰的部中时,他既不是曲军侯,甚至连个正式的军职都没有,自然也就不需要他担负一方面的攻城之责了,无有攻城之责,随着大队去攻,於个人的人身安全上,自亦就安全许多。
“阿嫂,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这世上哪里会有只得好处,不付出的呢?咱得了力大率的粮械,咱就得给他卖命;刘从事让我做了这一新曲的军侯,打仗时,他让我上,我就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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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黑低声说道:“可是郎君,你刚才跟李顺他们说的,我都听到耳朵里面了。这次打业亭,真要是让如你所说,你不得不带着你的这个新曲当先上阵,那可就真的是太危险了!郎君!你这一新曲的部曲都是你刚募得的,操练都还没咋操练,你们又都说杜俨是个会打仗的,敌人是强敌,这场仗可咋打啊!便如郭赦之的担心,和让你们送死有啥区别?”
“阿嫂,你知道最好的练兵手段是什么么?”
戴黑问道:“是什么?”
“即是在实战中练兵!”曹干扭过脸来,遥遥地点了一下在夜色中静静矗立着的业亭县城,——应是因为外有敌军围困,城中大概是实行了宵禁之故,却是这才入夜未久,城里就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基本不见烛火之光,唯有城头上火光明亮,在这夜色之中,火光映衬之下,城头飒飒的旗帜,还有那绰绰的守卒的身影,倒是更加的清楚了,他说道,“阿嫂,我敢跟你保证,打下了这座城后,我这一曲的部曲就不再是新卒,将成老兵,战斗力会大幅增强了!阿嫂,一场实战下来,胜过在营里头一个月、两个月的练兵!”
“郎君,只怕也会死很多人。郎君,你……”
曹干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笑道:“阿嫂,你不用担心。太远的不说,只从咱们离开董次仲,往东海郡来,到现下为止,恶仗我还打得少么?到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伤都没怎么负伤?阿嫂,你忘了苏建是怎么说我的么?他说我是天授奇才!”点指夜空,摸了摸短髭,笑道,“我自有天命眷顾!攻城也好,野战也罢,再多的仗,我也是会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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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干从来没有这样吹过牛,戴黑不由地嘴角抿了一下,可她心中的担忧,仍是难以掩盖。
以前在曹丰曲中时候,无论做什么,上头至少还有曹丰,下边则有李顺、郭赦之、丁狗、田屯等人护卫,现在却是曹干独领一曲,当再打仗时,就将会是与曹丰各打各的是其一,李顺、郭赦之、丁狗等又都随着曹干的升迁,现各有本队的部曲要领是其二,这要到了战场之上,唯一可让戴黑信赖,相信会不惜一切保护曹干的,或许就只有田屯了,曹干看似是成了一曲之军侯,掌了百十部曲,然其本身之安危,很有可能还会不如以前,这怎能不叫戴黑担心!
她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把她适才听曹干与丁狗三人所说之内容,她不能理解的部分,大胆地说了出来,抓紧了曹干的手,眼波流转,勇敢地迎着曹干的目光,说道:“郎君,你爱护百姓,我也愿意,而且我可开心,我的郎君是个好人!但是郎君,我觉着郭赦之说的也不错,百姓是很可怜,你不忍心伤害他们,可部曲,是你的部曲啊!难道你的部曲,还没有百姓重要?你不想伤害百姓,可就舍得看着你好不容易招募到的部曲死伤在这场仗中?”
曹干收起了笑容,默然稍顷,目光中透出深沉的神色,他抚摸着短髭,说道:“阿嫂,苏建对我讲过一句话,言是‘慈不掌兵’,你懂这句话的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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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黑哪里会懂?
她说道:“我不懂,小郎,是啥意思?”
曹干说道:“‘慈’,是仁慈的慈,掌兵不能仁慈,太过仁慈就带不了兵。从军当兵,打仗是其本分,既然已在军中,那与寻常百姓就不相同了。我的部曲,并且还是我新招募而成的头批部曲,我能够不心疼么?心疼也没有办法!”
这是曹干的实话。
戴黑听出了曹干的无奈,许久未再作声,只是把曹干的手抓得更紧了。
为了冲淡这可算是沉重的气氛,曹干脸上又露出笑容,把另一只手轻轻的在戴黑的发髻上揉了一揉,笑问说道:“阿嫂,有个事儿,我是早就想问你,没有问你。”
戴黑问道:“郎君想问什么事?”
曹干笑道:“刘大家组建女兵的时候,你为何不去参与?”
却是果然如曹干所料,在费县城外,依力子都的命令,准备按照季猛的操练章程进行全军操练的时候,刘小虎那晚之所以会和陈直一同去看各老营集合起来的劳力,为的正是想从各老营的壮妇中挑一批出来,组建一支女兵。
这支女兵,在曹丰等展开操练的同时,於曹干、苏卢尚未把他俩的新曲组成之前,刘小虎就把之组建完成了,总共的人数不多,只有二十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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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虎在组建这支女兵时,给老营的妇人们做有许诺,凡是愿为女兵者,不仅日常的吃用待遇好於在老营,而且有子女在老营的,其子女也会受到优抚,兼以刘小虎在军中威名赫赫,她实早是老营妇女们的偶像,故而事实上,她如果愿意,完全是可以招到更多女兵的,但她的心思和曹干类似,宁缺毋滥,遂是只挑拣招了这二十来人。她已经想定,日后老营的规模如能扩大,或者是若可有别的合适的女兵兵源,她可以再做招募。
在整个操练的中后阶段,刘小虎带着这些女兵也加入到了操练的行列之中,因此这二十来个女兵,曹干等人俱皆见过。不愧是刘小虎细选出来的,年龄多在二三十间,都有力气。
刘小虎是刘昱的姐姐,刘小虎要做的事,刘昱当然大力支持,因这二十来个女兵虽是女兵,可在兵器上却也颇有配备,并刘小虎自己绣了一面旗,旗色为黄,写了个斗大的“虎”字,这回来打业亭,从费县到业亭的这一路上,她们自成一队,行军路上,虎旗飘展,刘小虎策马居前,黄妨、二狗子等婢女从扈左右,二十来壮实的女兵持械随后,端得亦是威风凛凛。
戴黑今年二十七八,如果她想要投入这支女兵中的话,刘小虎看在她和曹干的关系上,不仅肯定会要,说不得,还会任她一个军吏的职务,或者把她用为亲兵,但在刘小虎组建这支女兵部队的时候,戴黑她是压根就没有参与的意思。
她为何不想参与?
曹干其实一清二楚。哪怕是做刘小虎的亲兵,又何能比得上在曹干身边伺候曹干?
戴黑听了曹干此问,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是曹干没有想到的,曹干哑然,问道:“阿嫂,叹气为何?”
“郎君,我恨我自己,不能像刘大家一样!我要是有刘大家的本事,也能多帮你一些了。”
曹干摸了摸她的脸颊,复又笑起,说道:“阿嫂,你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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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贱妾这话怎么了?”
曹干笑道:“怎么和李大兄说的一模一样?”
“李大兄?”
曹干说道:“我说的是李铁。阿嫂,李大兄前两天还对我说了与你方才这句一样的话!”他打下话头,朝篝火那边瞧了瞧,找到了李铁,李铁不知何时已换了堆篝火,没在吃饭了,但仍是在和战士说话,他便招手叫不远处的田屯过来,说道,“田大兄,你去帮我把李大兄请来。”
田屯瓮声瓮气地应了声,乃大步而去,去叫李铁。
李铁很快来到。
曹干松开了戴黑的手,问李铁说道:“李大兄,你饭吃过了?”
李铁说道:“小郎,吃过了。”
曹干吩咐戴黑,说道:“阿嫂,给李大兄盛碗热汤。”
戴黑应了声诺,即给李铁盛了碗热汤,然后没有走开,依旧是跪坐在了曹干边上,等做伺候。
“李大兄,我就刚和大李大兄、赦之、狗子说几句话的空儿,我看你就已经连换三堆篝火了,怎么样?各什的士气都如何?”
李铁皱着眉头,说道:“小郎,士气不很好。有的一听我说打仗,嘴上不吭,我能看出来,心里都可害怕!”
“士气不很好,那就得振奋。振奋士气这块儿,大兄你有无办法?”
李铁说道:“我也想了,小郎,於今看来,只有重赏、严惩这俩办法。胆怯的,严惩吓之;有胆子的,重赏励之。”
曹干摸着短髭,想了想,说道:“赏罚严明固然重要,然只靠赏罚,尚不够足。”
“小郎有啥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自是让战士们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战,换言之,知道他们战斗的意义和价值何在。只靠赏罚,是从外部来促使战士们敢於作战;明白为何而战,则是从主观上让战士们敢战。
但以眼下的形势言之,要想做到让战士们知道为何而战还不太可能,各方面条件尚不成熟。
曹干说道:“更好的办法,以后再说吧。李大兄,你这两天,和王庭、闫雄两人,先把还没聊的战士都聊上一聊。聊完以后,你把咱曲中所有的战士,分成三等,写将下来,呈递给我。”
“分成三等?哪三等?”
曹干说道:“闻战则喜,不但不怕,以至跃跃欲试的是第一等;虽然听到打仗会有害怕,可是其人老实,你认为会服从命令的是为第二等;胆子特别小,又或者你觉得在战时,也许会不服从命令的是为第三等。这三等战士的名单,除了你和王庭、闫雄知道,别的人不要让他们知道,赦之、狗子你也不要告诉他们。列名单时,若有不会写的字,你可叫王庭帮你。”
王庭说他只是略识几个字,但曹干现已发现,他识的字还挺多,至少写个人的姓名不在话下。
李铁应道:“是,小郎。”叹了口气,又说道,“小郎,我要是能更多的帮到你些,就好了!”
曹干转顾戴黑,笑了起来。
戴黑本很担忧,这时亦不禁嘴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