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效彷着攥紧了右拳,横在心口前,抬望眼,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微风卷动日月旗,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严肃而又庄重的威严。
朱棣上前一步,立在了高台之上,轻咳一声。
朱高燨心领神会,明白老爷子这是要装逼……不,是发表感言,识趣的站在了对方的身后。
老爷子沉吟道:“朕刚才已经说过,来了武院,你们没有其他的身份,唯一的身份就是学员。朕对你们只有一条要求,这条要求是朕对你们的要求,也是武院要求,其余所有的规则在这条面前都得往后稍。”
“——服从命令!”
“无论你们在外面有多张狂,到了这儿就得老老实实的把头低下来。你们当中,有很多人是跟着朕打过仗的,觉得自己本事大的能捅破天,还上什么学啊,学个屁。”
“朕告诉你们,你们那些野路子的本事,在我眼里就跟小孩子和泥儿没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众将低下了头。
若是别人敢这么大放厥词,他们肯定是不服气的,可现在说话的人,是皇帝。
北平之战、真定之战、山海之战、白河之战……朱棣在靖难时指挥的战役里,光是大型战役就有十九场,累积斩级二十九万余。
之后两次北征,更是先后打垮了鞑靼、瓦剌这两个大明的心腹大患。
永乐朝的名将里,排名第一的就是皇帝本人。
朱高燨摇了摇头,他看得出来,尽管在老爷子发话以后这一众将士们表面上老实了很多,但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这些人仅仅是佩服和敬重老爷子,但对于武院却并没有当一回事。
无所谓,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会好好的给这些人上一课。
朱高燨拿起一份名单,道:“下面,将武院研究司第一期的学员们进行分班。”
“第一班,班长朱勇,学员郝际,李虎愈……”
“第二班,班长陈懋……”
“第三班,班长柳升……”
“第四班,班长薛禄……”
“第五班,班长宋琥……”
“……”
“第十班,班长苏文……”
朱高燨放下了名单,道,“现在,所有人在教育官的带领下,依次搬入宿舍入住,整理住宿,明日早上辰时,到讲武堂集结。”
“解散!”
……
陈懋领着行囊到了所谓的宿舍,实际上就是一排排的大瓦房,走进房里,是砖砌的大通铺。晚上的时候,十个人挤这一张大通铺。
这环境,也忒寒碜人了,他们这些学员里,上有国公侯爵,最起码也得是个从二品都指挥同知。
但陈懋也并未嫌弃什么,他打仗的时候,连雪地、沙漠都曾露宿过,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敌人的袭击,跟那时候比起来,现在有张床睡就不错了。
在他眼中,这武院简直就是个笑话,太子一时兴起闹出来的玩笑物件,陛下宠溺太子竟跟着一起胡闹了起来,而他们这些人跟着一起“哄孩子”。
只要熬过武院的这三个月,等回去以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依旧是勋戚的奢靡生活。
为人臣子,就得懂得一个忍字。
“侯爷,我帮你收拾一下铺子。”
有人连忙凑上前来,给陈懋鞍前马后的收拾铺位。
同为武将勋戚,也有上下之分,而陈懋的地位就属于最拔尖的那一批人,仅次于成国公朱勇。
他自幼随父泾国公陈亨戎马征战,靖难时父亲因伤而死,年少的陈懋继承了父亲的旧部,独镇一方抵御南军,履立战功,二十二岁封正一品右都督,二十四岁封爵。
陈懋只是微微颔首,仿佛已经将其他人对自己的巴结当成了理所当然。
“让他自己铺。”
忽然,门前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陈懋闻声看去,原来是张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他连忙躬身行礼:“国公爷。”
张辅皱眉道:“出了武院,我管不着你们,但在武院里,所有人都得按规矩来,你们都是学员,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怎么,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两个侍女伺候起来?”
“不敢。”
“不敢的话,就给我收敛一些。”
张辅勾了勾手指,示意陈懋凑过来听,低声道,“说句私底下的话,武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别做这个出头鸟。”
陈懋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躬身道:“多谢国公爷提醒。”
张辅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
翌日,光线透过窗花映进讲武堂的课堂里,最显眼的莫过于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朱高燨走进了课堂,堂下上百将领齐齐起身行礼:“先生好!”
这是武院的条例,在私底下里,殿下也好,国公爷也罢,怎么叫没人管你。但在公开的情况下,只有“先生”与“同学”这两种称呼方式。
朱高燨点了点头:“请坐。”
他转身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地图,便扭过头看向了人群,并未多看一眼。
地图是用来教打仗的,现在还用不上。
“带兵打仗”,排在前面的是“带兵”,兵都带不好,就更别提打仗了。
对于他面前的这些将领来说,并不缺乏打仗的本事,他们缺乏的只是缺乏军士的纪律性。一支贵乏纪律性的军队,再怎么能打,用着也不顺手。
古代的军队最缺乏的莫过于纪律性,比起“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更喜欢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武院的条例,你们也多少有些了解了,但这些条例只是武院的院规,还有常规条例。这堂课不讲别的,我就跟你们把常规条例讲讲。”
朱高燨不紧不慢的说道,“卯时三刻,起床,出操。”
“出操回来,整理宿舍内务,这其中要完成个人内务、个人卫生、营区环境等,之后教育官会跟你们详说内务标准。如果内务完成不标准,个人不受罚,班长受罚,初犯打五记军棍,再犯七棍,依次叠加……”
“辰时一刻,排队去食堂打饭。饭后开始训练,一直训练到午时一刻。”
“……戌时二刻,晚点名,点完名就寝睡觉。”
从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和洗漱、开饭、操课、午休、活动、点名、就寝,朱高燨将所有人的时间都规范的极为详细。
众将听的目瞪口呆,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来上学还是来坐牢了。
不对,坐牢都没这么严谨啊!
陈懋犹豫了一下,开口询问:“殿下……”
他想过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会给骄兵悍将们来个下马威,但他没想到下马威居然是这样的开局。
倘若真按照这计划表来,那这些公侯大将军们在武院就得过的就跟孙子似的,一举一动都得拘束的像是脖子上被栓了锁链。
他是在学打仗的,不是来当牛马的啊!
然而朱高燨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以后在课堂上发言,要先举手示意,我叫你的名字,你才能站起来说话。谅你初犯,我不计较,倘若再犯,自己去领五记军棍。”
“其余人,也是如此,我不想再重申第二遍。”
陈懋在这冷冽的语气下,把刚才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歪头看了一眼,在他身旁还坐着两个学员,一个是成国公朱勇,另一个是山东都指挥使苏文。
无论是朱勇还是苏文,都表现的相当老实,对朱高燨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论爵位,朱勇算是这上百号学院里最高的一位了,也是唯一的一位国公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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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朱勇都没意义,他陈懋当然也不敢再说话了。
至于苏文……
陈懋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见众将无人说话,朱高燨便继续讲起了编撰的武院常规条例,从生活作息,到日常行为,事无巨细,每一条都极为严肃而又繁琐。
第一期武院的学员分成了十个班,也就有十个班长,这十个班长是朱高燨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能不是自身能力最出众的,但一定是每个班里在外界地位与权势最大的。
班里的学员犯错,班员不罚,班长得替他受罚,班长犯错,要加倍的罚。
这也是他想出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这些学员敬畏条例的办法。
班员犯了错,结果你自己屁事没有,你的班长被罚了,他能不“感恩”你?
在武院里,碍于限制,班长不敢对你怎么样。但等三个月从武院毕业回归外界以后,你看班长整不整你就完事了!
而朱高燨挑选班里最有权势的人作为班长,也正是为了确保每个班的班长拥有秋后算账的能力。倘若班长没有这个能力,那班员也就没必要害怕条例了。
……
讲完了漫长的条例以后,清晨的温馨阳光早已变成了烈日炎炎,朱高燨端起茶水饮了一口:“下课!”
众将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说道:“先生回见。”
他们难以想象,自己接下来的这三个月里,要面临怎样的噩梦生活。
哪怕是在战场上和敌军浴血奋战,挥刀搏命之时,他们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惊惧。
在战场上顶多也就是生命受到威胁,可在武院里,朱高燨不威胁他们的生命,威胁他们的意志与精神。
破大防!
待学员走出讲堂以后,有一人走了进来,是一上午都没露面的朱棣。
皇帝陛下今天没穿龙袍,就穿着一件正黑色的长衫,这是武院的院长服饰。上到院长,下到学员,所有人的服饰极为严谨,泾渭分明。
老爷子狐疑的问道:“不是说让朕来教这些打仗的吗,这一早上我没见你说别的,就说了一大串子的条例规矩,你定这么多规矩作甚?”
“军中又不是没有规矩,让他们按照军中的规矩来不就行了吗?”
朱高燨澹澹的说道:“就大明朝的那些军规,顶多也就是在台面上湖弄一下。那不是王朝的军规,而是将军的军队。将军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而我要做的是让天底下所有的军士,都遵守我的规矩。”
老爷子问道:“你说能行吗,我怎么听着这事这么悬啊。这些人有不少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清楚他们的尿性,定几条规矩就能治服他们?别到时候起了反作用,给这些人逼疯了。”
“当然有用。”
朱高燨严肃的说道,“通过一点一点督促,一点一点检查考核,天天抓,月月抓,日积月累。在一次次单调枯燥的整理内务中,在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中,在令人虚脱的噩梦训练中。”
“当日常养成由强制变成了每个军士的自觉时,当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执行、不用有意识地思考就正确地行动时,军人的气质就自然而然显现出来了。”
“在军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个性,恨不得所有人一样高,一样重,脑子里想的都一样,在形成了战斗力的同时,也形成了严明律己的纪律性,留下的只有服从,服从,还是服从。”
当严明的纪律驯服了这些军方最上层的将领以后,武院的纪律性便会辐射到军队的下层,每一处角落当中。由上而下,将军带着士兵来保持纪律。
环境改变个人,个人同样改变环境。在一个优秀的环境下,无论多差劲的人都会被严肃的氛围感染。一支顶尖的军队会有独特的战斗精神,足以震撼任何人。
朱棣听的咂舌,摇了摇头,道:“行,那就听你的吧,感觉你比我更懂。”
朱高燨拱手道:“父皇英明。”
朱棣不屑的说道:“英明个屁,老子现在就快被你搞成空架子了。”
“父皇自信一点,把‘就快’去掉。”
“你说什么?”
“儿臣说父皇明断是非,果真明主也。”
“你确定刚才你说的是这个?”
朱高燨诚恳道:“当然如此。”
……
张辅扫视了一眼大通铺上的被褥,在手里的本子上用炭笔记录,念道:“二班,床被不达标,班长陈懋,自己去领九记军棍。”
陈懋人都快崩溃了:“国公爷,您说这不是开玩笑吗,那‘豆腐块’是特么人叠的吗,被子叠的再好看能有个屁用啊,到战场上给敌军笑死吗?!”
张辅澹澹的说道:“这是条例,包括我在内,武院所有的人,都要服从条例。”
陈懋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
条例,条例。
又特么的是这个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