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二年三月,皇帝回京了。
这位永乐陛下自漠北得胜归来后,先是一套闪电五连鞭给太子和汉打懵了,而后反手委任祁王为监国,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担子,自己跑到了鸡鸣寺图个清闲。
在鸡鸣寺里住了几个月,期间还发生了四十多位重臣下狱以及锦衣卫瘫痪这样的大事,就这永乐陛下都能耐下心来,等京城陷入短暂的平静时,再回来主持大局。
回京的第一次早朝上,永乐陛下倚靠在金銮椅上悠哉悠哉,等着听百官们叽叽喳喳的争吵。
而朱高燨伸了个懒腰,等着汉王党来弹劾自己。
皇帝回京,是引爆纷乱的起源,今日的早朝上,汉王党恐怕再难按耐住,要开始全面反击。
而朱高燨与太子,会联手将汉王镇压,撵出京城!
但一切尚还未开始,忽然有一五品青袍白鹇补子的官员站了出来,先是不紧不慢的向皇帝陛下磕了个头,而后面色坚毅的说道:“臣孤直罪臣郑之昌,请以祁王七大罪为陛下陈之!”
“其一,亲王纳将帅之奉,与原三千营提督赤戎勾结!”
“其二,监国而不行人事,福州飓风其竟置之不理!”
“其三,栽赃陷害京官,诬陷锦衣卫罗修谋逆!”
“其四,妒贤嫉能,一件其意,必致之死!”
“其五,内外大臣,被其中伤罢免者,不可胜数,是专黜涉之权柄!”
“其六,纵容标下吕朝阳暴虐,山东受其荼毒颇重,尸山遍野!”
“其七,独揽大权,以蔽天下!”
“七罪问毕,臣请陛下问罪祁王,以谢天下!”
郑之昌将额头重重叩首,血染金砖!
声音落下,整个朝堂,都被郑之昌的言论给震慑住了。
朱棣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致的扫视众人。
郑之昌,礼部员外郎,从五品,出自太子麾下。
朱高燨疑惑的看向了太子。
几个意思?
我都准备好和你联手镇压汉王了,有啥事等汉王从京城滚出去再整不好吗,你非得现在来搞我?
而太子同样一脸懵逼,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朱高燨微微皱眉,难不成……郑之昌此举,不是太子授意?
你太子是废物吗,连自己的人都管不住?
而后,朱高燨又看向了汉王,却发现汉王勾起笑意,一副阴谋得逞的吊样子。
……
郑之昌,山西太原人,生于洪武元年,父亲从事于伟大而又光荣的粮食哲学实际应用与中原文化生产源流行业,俗称“种地的”,不过不是自己拥有土地的自耕农,而是依附主家替地主老爷干活的佃户。
幸好,郑之昌所生的时代,有一个好皇帝,最起码对他来说是个好皇帝。
那个好皇帝,叫朱元章。
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深知佃农最苦。为避免地主将官派的劳役转嫁给佃农,佃户白干活一无所得的情况发生,朱元章规定:凡田多丁少者如以佃人充徭役,则田主必须出米一石,以资其费用。
从此,大明朝的佃农摆脱了与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解除租佃合同。同时,朱元章大力鼓励开荒,规定凡是开荒出来的土地,都可以免除头三年的租税。在此背景下,佃农纷纷脱离地主自行开垦,佃户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
无论这个制度是否会在未来腐化或者是被地主豪绅找到漏洞最后形同虚设,最起码在洪武朝,这个制度是落实了,感恩大慈大悲无上功德的太祖高皇帝。
郑之昌的父亲也从被剥削的佃户,变成了有自己田地的自耕农,家庭条件“曾”一下就上来了。而郑之昌,得以有机会去读书科考。
洪武十七年山西乡试,郑之昌中举,洪武十八年会试,中进士。
中了进士之后,郑之昌被分配到了刑部秋审处做事,由于性格孤僻,加上出身贫寒跟上面的人打不着交道,故而一直寂寂无名。
洪武二十五年,郑之昌又被转到礼部,升为议制员外郎,这一坐,就是二十年,哪怕是建文登基,亦或者是永乐改朝换代,郑之昌都从未被提拔或者是贬谪。
洪武皇帝是想把磨砺他留到建文朝再起用,建文皇帝是还没来得及提拔就被迫让位了,永乐皇帝是因为郑之昌大小事从未犯错,加上太子爷赏识将其纳为党羽,皇帝不太方便动刀子,却又厌恶郑之昌建文旧臣的身份不愿提拔。
春夏秋冬,暑去寒来,当年十九岁中进士的神童,在从五品的官职上,消磨了二十年的时光。二十年来,他每日兢兢业业,从未因外物或心中不满懈怠,努力的做好这一份工作,不求他人赏识,只求立心。
永乐二十二年,一生谨慎行事的郑之昌,焚香沐浴,换上朝服,戴上官帽,平静的走到了奉天殿上早朝,没人能想到,这个彷若小透明般的从五品文官,要做一件让诸君震撼的大事!
问罪祁王,死劾!
弹劾这种事放到大明朝很常见,哪天闲的没事就弹劾仇人一下,满朝文武哪个官员不上身上背着十几封的弹劾奏疏,那锦衣卫镇抚使吕朝阳,弹劾他的奏折怕是得有数千份,不一样稳坐泰山,最后还是被罗修坑了一下才下入诏狱候审?
日子总是要过的,被弹劾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早上被弹劾,晚上就去秦淮河畔喝花酒。
然而死劾不同,死劾,是奔着不死不休去的弹劾,要和对方玉石俱焚!
……
郑之昌这哥们儿,是奔着玩儿命来的。
这是朱高燨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他有点想不通,汉王到底给了多少好处,能让太子的人如此拼命?
生死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将露出破绽。
朱高燨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粗暴的手段,在关键的时刻突然大破僵局,为自己创造机会,用这种手段连着耍了汉王两次,一次是“血溅奉天殿”,一次是“夜袭锦衣卫”。
而现在汉王学聪明了,用祁王的招式,来对付祁王。
你尽管用尽浑身解数来应对,我只用一招,一招要你狗命!
汉王冷眼相视,等待着祁王出招。
都是亲兄弟,当然要用尽浑身解数来弄死对方啦!
……
朱高燨的脑子在快速运转,分析如何才能创造出对自己最有利的环境。
他早就算到了汉王的人会在今日的早朝上弹劾他,但是朱高燨没想到的是,弹劾他的人,会是汉王从太子党挖的墙角,还用出了死劾的方式。
这位汉王爷,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从表面来看,似乎无论是汉王党,还是太子党,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死劾,换谁来都一样。实则这当中还是有很大的问题,郑之昌以前是在东宫做过事的,而且是铁杆的太子党,如今郑之昌这铁杆太子党都反水了,对祁王府与东宫的联军有很大的影响,朱高燨和太子能想明白不会心生芥蒂,但手底下的人不一样,难免会出现军心动摇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祁王府的人,大都是勋戚派系,在政治的斗争中发言权其实并不大。在朝堂上党争,朱高燨还是要去借助太子的力量。如此太子党因为郑之昌的反水士气低靡,今日的早朝,绝非只是身体上的争斗,更多则是心理上的较量。
当务之急,是把这早朝应付过去,等退朝之后,再重振人心,择机而攻之。
“一派胡言!”
此时,成国公朱勇站了出来,指着郑之昌怒斥道,“尔这狂悖无知的书生,恐是得了癔症,竟在金銮殿空口污蔑亲王,当斩!”
朱勇,东平王朱能之子。永乐五年,袭成国公爵位,后掌都督府事,留守京师,勋戚派系的领头羊之一。
身为英国公在军方的接班人、屡立战功、在军中威望极高的朱高燨,与勋戚派系是天然的盟友,说到底,朱高燨最大的援助还是这些勋戚们。
平日里朱高燨再忙,也会每个月抽出时间来与这些勋戚们饮酒作乐,看似奢靡,实则这是在稳定与勋戚派系的关系。
而勋戚们在没让朱高燨失望,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这倒不是说勋戚们有多讲义气,是因为只要祁王挺立,他们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郑之昌,你扯出了七桩大罪,说的唬人,可有证据?”
英国公张辅面色平澹的说道,“汝言祁王与原三千营提督赤戎勾结,可知祁王曾亲率风字营八百骁骑,赤戎担任祁王副将,在漠北大破瓦剌立大功擒安乐王诛顺宁王?”
“汝言祁王对福州飓风置之不理,可知不日后福州飓风消散,在这当中祁王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夏大人治理灾情防止朝廷损失扩散?”
“汝言祁王诬陷锦衣卫罗修谋逆,可知祁王在罗修府上搜出二百弓弩甲胃与无数封锦衣卫之间串通谋反的信件?”
“汝言祁王妒贤嫉能,一件其意,必致之死,可知祁王任用贤臣,持玺监国,礼贤下士?”
“汝言祁王专黜涉之权柄,可知祁王监国时将大权下放于六部九卿,以委大任?”
“汝言祁王纵容标下吕朝阳在山东暴虐,可知吕朝阳在山东杀了多少贪官污吏,被官宦刺杀数千次九死一生?”
“汝言祁王独揽大权,可知祁王监国,在文华殿与御书房做事的王府属官不过寥寥几人,从不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