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千仞雪与光正同在车厢之中。
光正总觉得,在这段旅途中,要决定些什么,因此,布下了精神力结界,屏蔽了外界的一切探测。
归程漫漫,窗外风景变幻,见的却多是天斗乡间的萧索,全无情调可言。
“好无聊啊,”千仞雪轻打哈欠道,她也有些倦了,“铺张、冗长,但不知道意义何在……”
“无聊吗?”光正淡淡地说,“如果无聊的话,应该不会像你这么聚精会神吧。”
“哪有!”千仞雪娇嗔道。
“……”光正只是微带讽刺的沉默着。
两人自然是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光正心中并不像表情那么平静,而是带着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那个男人依然要被那样的关注?
同时还有恐惧。他真害怕,自己在天平上,会被置于哪一端。
按说,怎么想,他都会是千仞雪的选择了;但是,那照理说无限微小的荒谬可能性,却如同黑暗的虚空,激起了他偌大的恐惧。
这确实是虚妄的恐惧——但爱情从来不是“照理”能够决定的。
即便如此,外表还是平静。
也可以说,即使外表平静,内中却是一颗高压下的爆弹。
“我一直在看,是为了警戒啊!”千仞雪似乎没有体味到光正的内爆风险,继续说着。
“仞雪,其实,”光正长叹了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情绪,“你不管怎么样,都不必瞒我的……”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千仞雪于是说道,带着几分俏皮。
“坏消息。”光正说道,他不敢先听好消息,他怕那种未知的恐惧的折磨。
“我那时候确实经常在看……那个……唐三。”千仞雪轻声道,脱去了刚才的跳脱,咬着嘴唇,话语间,也透着沉重兼及害羞。
“我知道。”光正轻柔地说。他早就知道了。
甚至叹气,都已经叹尽了。
如果这就是坏消息的话,那倒是不错……
念头一转,光正期待起好消息来了:“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如果他现在有什么特殊意义,那就是特别危险,是特别主要的敌人而已。”千仞雪说道,面色慢慢绯红:“我爱的,只你一人。”
其实,那份错误的爱情,早就随风而逝;如果说,当初罗刹魔镰斩碎唐三心脏的一刻,她还感到空虚,并觉得这是爱情的痛苦的话;那么,修罗魔剑落在母亲身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里没有爱可言。
空虚,确实是一片空虚;但那是缘自长年的孤独中对爱的渴望,而不是唐三真的有什么可爱。
而自嘉陵关之战之后的那么多日日夜夜,光正已经慢慢填补了那片空虚;她终于是尝到被爱的滋味,那确实无比甜美;似乎也体会到,什么是爱上一个人。
至于唐三,他依然重要,令她纠结;但不是作为一个她爱的人或她爱过的人,而是一个曾经误以为爱过的人。
从情感论,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最多是一个心魔,一片阴影,一段不愿回首的往事。
这次婚礼,她再三地看着这个老对手,这个曾经故意pua她的人;目光中含有的却没有一丝情意,而是彻底的清冷。
这是,以毒攻毒:心魔,总是让人想要逃避。而逃避,只会让这片阴影继续延续。
所以,千仞雪才一定要时时注视。她看的不是唐三,而是自己的内心。
一开始,千仞雪还有些担忧,担忧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会不会真的生出情愫;那样,不仅不利,也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真正深爱着的自己的人。
所以那时,她还轻轻拉着光正的衣角,如果觉得有异,扯扯他的法袍,或许,他又能把自己拯救出来罢。
只是光正似乎心不在焉、唉声叹气。
不过不要紧:什么也没有发生。越看,那片乌云,便越发消散。唐三觉得他走在人生巅峰、志得意满;但从婚礼前,到婚礼宴,种种各般,都不过让千仞雪觉得,以前实在太不值得。
所以起初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不过看着一个厌恶的人的感觉也不好受,但千仞雪又决心不能移开视线,于是她切换了重点,开始观察对方的步法。
之前唐三诡异的身形与步法让她吃过亏,现在自然是能知己知彼的好。毕竟,唐三成为心魔,和自己的好胜也有关系。
好胜是改不掉了,那就只能找办法击败他。
千仞雪何等聪明,很快便窥出了鬼影迷踪的门道。
所以,等她从婚宴离开的时候,真可说是神清气爽。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有些忽略了,光正身上的低气压。
好在,之前几轮对话下来,千仞雪看得出来,光正心中的紧张与沉重,甚至嗅到了一丝心弦绷断的危机。而她自然不愿,失去爱着自己、自己也爱的人。
这才从俏皮,变得更加深情。
“我爱的只有你而已。”
千仞雪说着,含情地望着光正的双眼;而光正,如释重负,情绪好像巨石滚落、洪水出闸,难以克制,连声说着,“好,好,好。”
一时竟不知声音是哭还是笑。
少顷,方才回过神来,露出笑容,说道:“我爱的,也只你一人。”
其实,看着平日里安稳自抑的光正刚才的失神,再回想起宴会里光正洒出的酒,千仞雪更感到,他用情之深。
一时竟有些羞愧,自己此前为何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呢。虽说是心魔而非爱慕,但始终是一种惦记。
轻轻抓过光正的手,千仞雪微微低头。
“我心里还一直会想到另一个男人,你会不会……不能接受?”千仞雪问道。
“这样……之前会不会对不起你?”
“我——”光正内心本来当然不会开心,而是颇为醋酸的;但是当着千仞雪的面,却又说不出一句她的不是来。
何况千仞雪也因此而痛苦许久,光正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说三道四。他会吃醋;但是,当指责要转化成话语,便被理性制止。
再而且,其实,千仞雪能这样说出来,光正已经感到十分甜蜜了。
顿一顿,光正说道:
“没有关系,这其实不算什么,而且,也不是你的错……”
“只要现在本心明朗,就好了……”
之后,言语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
言语表征着理性。但是,无论理性如何地规训人,有一些本真的东西,仍然在于身体。
光正是有结界的,似乎足够隐秘。
殊不知,他们的言谈和之后的行动,正被天上的老人们看着!
这结界,确实能够阻住一般的探查神念,可是,却没法阻住,天使血脉的印记。
千道流看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波塞西却调笑道:“我看,光正倒是很像你们千家的人啊。”
“他和雪儿是挺般配的,”千道流露出一丝笑容。
自从他们两个人在神界感到空闲,经常待在一起后,千道流领略了夕阳红一词的美好,甚至人也比此前更加开朗。
“我不是这个意思,”波塞西道,“不是说般不般配,而是说像不像。尤其是感情方面。”
“什么意思?”千道流有些疑惑了。
“就是,爱的时候什么都行,明明要吃醋,也能在为了对方憋回去,简直就是舔狗!”
此话一出,千道流脸色一黑。
但也没有反驳。不仅没有反驳,他还用行动证明着波塞西说得对,他确实是!
波塞西接着道:“但是,如果得不到的话,就会用上暴力!”
千道流脸色更黑了,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反驳。
“我都怀疑,如果那次在海神岛你打赢了的话,会怎样呢!”
千道流终于忍不住了,骂道:“那个混账儿子真是不要也罢!咳,干出那种事来,丢尽了我们千家的脸!”
波塞西却话锋一转,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如果你赢了的话,我就会直接选择你吧!”
“……?”千道流感觉被套路了啊。
但既然他刚才说了那番话——其实也在波塞西意料之中——自然是不会被放过的:“你也别骂你儿子了,否则哪来你每天挂在嘴边的宝贝孙女哟。”
“雪儿——哼,有雪儿之后就该清理门户了!”千道流仍是止不住。
不过波塞西可是看到了她说完“我就会直接选择你吧”之后他脸上转瞬即逝的亮光。
和刚才光正听到千仞雪说的“我爱的,只你一人”时,简直如出一辙,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罢了。
还真是千道流带大的啊。
波塞西其实也挺希望,老熟人的后人,能够享受甜蜜的爱情,能够有一个好的发展。
但是,他们似乎和自己传承下去的神只海神,互相敌对啊。
海神,是另一位老熟人的后人,也是自身的信仰。
难啊。而且,神界似乎也不太平。波塞西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这时再看向千道流,发现他的面色也渐渐黯淡,波塞西知道,千道流大概又在担心他的雪儿了吧。
不过,两位老供奉的心思与对话,光正和千仞雪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们还真觉得自己完全是二人世界呢。而经过之前一番表白,现在比之前,更加如胶似漆。
若不是还有要紧公事,真想在这马车里,又度半个小蜜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