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请到窑洞,张家栋热情的把男人往炕上让。
张裴氏招呼张申氏和张陈氏两妯娌在椅子上坐下,又拿了凳子给刘二女。
黄米儿适时送上茶水。
张裴氏一边帮忙奉上,一边笑着道:
“你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快尝尝俺家这茶咋样?”
妯娌两人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汤浑浊,茶叶粗细不一,还有很多碎末。
对爱茶懂茶之人来说这就是茶叶沫子,看一眼都觉得碍眼,但是在历来没喝茶的习惯,平时多是喝白开水,至多生病来客时加些盐、糖的村里就金贵了。
不过她们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人家一番好心好意,她们自然不吝啬满口好话。
张裴氏听着高兴,指着黄米儿半是炫耀半是抱怨:
“都是败家孩子瞎折腾,买回来说让俺们两口子尝尝鲜,可咱们乡下人那有人喝这金贵玩意儿的?又不能当饭吃,喝不惯扔了不是折了福。俺还怕东西放坏了,如今可算遇到识货的人了。”
女人这里说笑,男人们开始说起正事来。
张家元也没多寒暄,开门见山就问:
“你们商量的咋样了?”
张家栋先看了一眼儿子,再给自个描补一下:
“要是旁人,管他是不是有心的,反正事儿是他惹得,结果就是出人命了,俺做儿子的不说让他偿命也得让她不好过。”
不管咋说,李老太太都把他养大,先表一番孝心总没错。
“偏偏这人是宝儿他娘。”
张家栋说着他的为难:
“想让她偿命吧,中间搁着宝儿,放过她吧,俺心里也不得劲儿……
你们见多识广,是以还得请你们给想个法儿,好懒也得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不敢再犯才行,不然家里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张家元兄弟对视一眼。
事情真不好办。
俗话说了,人心难测!
不管什么教训,受教的人不用惩罚自个就先自省了。不受教的人,不说反省,说不定还得记恨上你。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人休了,那才是一了百了。
要不然学大户人家把人打发到祠堂或者庵堂里修行。
奈何张家刚发迹,不说没有这些手段,就是现在使出来,族人也不见得愿意听。
这并不是族人糊涂,归根究底还是穷闹得。
试想想,把人休了,再娶一个不得花钱?
各家各户本来银钱就不多,有那钱早能给其他儿子娶媳妇了。
送到庙里也一样。
乡下汉子一辈子大多就一个媳妇,村里不兴纳妾,把她送走了,谁给洗衣做饭,谁给生儿育女?
至于张家栋的补描,实在没必要。
他们看多了人生百态,别说张家栋与李老太太不是亲母子,本就差了一层。即使是亲生的,那关系很多时候一言难尽的也不是没见过。
何况,他们与李老太太也有恩怨呢。
杨家人终于姗姗来迟。
“老话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原本你们自家商量就好。只是我忝为族长,知劲他们又是知情人,索性聚到一起把事了一了,也省的再交代一番。”
张家元刚来了个开场白,杨老头立刻点头哈腰附和,继而数落婆娘:
“都怨这败家婆娘,家里家里收拾不利落,现在连个闺女也没教好。”
说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情:
“亲家大人大量原谅她吧。”
千万别休妻啊!
虽然听闺女话里的意思不会休她,谁知道是不是权宜之计?如今李老婆子早埋进黄土里了,突然变卦了可如何是好?
不提杨老头忧心忡忡,只说其他人一听他那话心里就不舒服。
尽管私下里说好不休妻,但对方说的话太气人了。一条人命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去了?起码也该好好赔个不是吧?
别人尤能忍,张裴氏和刘二女两个情绪外漏的却不由面露鄙夷。
张裴氏一张利嘴更是出口讽刺:
“说的轻巧,一条人命到你眼里比鸡毛都不值钱。”
杨老头连连摆手,打感情牌:
“哪里,只是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两个孩子过得挺好,娃都有了,不看大人也得看孩子不是?总不能让宝儿没娘吧?”
“就是。”
杨婆子接话:
“这没娘的苦,亲家应该比咱们都知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裴氏等人都气炸了。
杨大哥见张家人没人说话,不禁站出来问:
“那你们说咋办?俺妹子不是说了不是有心的,事儿完全是赶巧了?谁让你们让她看着老太婆的?”
说着,他顺嘴说出心中猜疑:
“你们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老婆子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她死了你们怕是比谁都高兴呢。”
这句话比杨婆子的话还重,一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
张家善摇头晃脑:
“夏虫不可语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中有佛,看人都是佛……”
张申氏反问:
“照你这么说,你讨厌谁了,都得想法把人弄死?你以为你是谁?”
张裴氏义愤填膺道:
“原本俺不想说的。亲家大哥说到这儿了,那俺也说两句。自宝儿她娘进门那天起,俺早就再三跟她说了,离家里老太太远点。
先前还听话,可后来一怀孕,也许是觉得自己站稳脚跟了,倒跟俺耍起鬼来了。”
她将事从头说了一遍,怒问:
“这些事也是俺让她去做的?你倒说说你们怎么有脸怨俺?自个屙的屎自个擦,别啥都往俺身上推。”
眼看情形不妙,杨老头赶紧出来打圆场:
“消消气!消消气!亲家们别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也是心疼妹子,没啥坏心眼,都是话赶话。”
看向一直没吭声的张家元:
“事儿已经出了,亲家大伯给个准话。”
话犹未完,又求情:
“只求看在老汉的面上别休了她,要不然真的没脸见人只能去死了。”
“到底一条人命!”
等了好一会儿,张家元方表态:
“既然亲家说到这份上了,那好,一事不烦二主,就劳烦亲家把人带回娘家住几日。”
杨家人震惊。
“啥意思?”
张裴氏得意的指点迷津:
“这都听不出来?俺们是教不好了,只能送你家教了,等啥时候教好了,啥时候再回来。”
当然要是教不好,结果就说不定了。
张裴氏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好。
张申氏和张陈氏也点头赞同:
“这倒是个好法子。”
小杨氏原先默默站在爹娘身后,如今一听整个人霎时苍白无力。
刘二女想想,小杨氏的娘家和张老五的婆娘张杨氏的娘家是本家,两人是同族堂姑侄,从张杨氏及她娘家人身上就可以看出来杨家家风不好。
当然,小杨氏的娘家虽然没张杨氏娘家那么过分。可有的地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奉行重男轻女,讲究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要知道小杨氏闯了大祸,说不得连累娘家名声,娘家人不出手整治她才怪,而且下手绝对轻不了。
杨婆子顿时哭天抹泪: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俺闺女可是你张家的人,这把人往娘家推算咋回事?传出去俺们家要不要做人了?”
其实平常闺女回去住到没啥,因为不仅能从婆家带东西,而且回去了家里的女人也能歇歇。
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关键是这回不一样,闺女是被人撵回去的,想也知道回去吃白饭吃定了。
这咋行?
“就是!”
若是杨老头,杨婆子及儿子们还念着少于血脉之情的话,杨大嫂她们就跟这个小姑子是外人了,眼看要祸害到自家,自然坐不住了,纷纷反对。
杨大嫂临了还嘀咕了一句:
“明明小姑子在娘家时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咋到你家就变了?”
又是戳心窝子的话啊!
老辈的不好意思跟她个小辈计较,这不还坐着刘二女嘛?
她自来嘴笨,这回倒是灵光乍现,张口来了一句:
“亲家大嫂这话说错了。不信你想想,宝儿他娘在你家待了几年?她嫁过来几年?”
张裴氏冷笑一声,直接对着杨婆子开仗:
“听你儿媳妇的口音倒怨上俺了?俺今儿真见识了啥叫倒打一耙,亏她倒有脸说出口。”
杨婆子脸立时乍青乍白的,刚要说话,只听张裴氏接着道:
“行了,你们也别说废话了,谁有功夫陪着你们耗?只告诉俺答应不答应吧。”
看出来张家人来真的,最主要的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张家已经格外网开一面,杨家人只能妥协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愿失去这个亲家,要不然还能一拍两散。
只是为了面上好看,杨老头又好说歹说半天,总算让张家元他们答应宽限他们几日,等过两天杨婆子就装病,到时再让小杨氏回去。
送走垂头丧气的杨家人,连着劳累几日大家也累的够呛,几房人便各回各家。
草草的洗漱一番,刘二女和张知劲一家三口便迫不及待的上炕睡了。
临睡前,刘二女原本还跟张知劲嘀咕,明儿打算睡个懒觉。哪知次日天刚蒙蒙亮,就被院子里一震小孩哭泣打闹声吵醒了。
小福圆也扁扁嘴,随时准备大哭。
刘二女赶紧爬起来,一边强打起精神哄闺女,一边隔着紧闭的窗户向外张望:
“哪里跑来的孩子?”
他们这院子平常统共就两个孩子。
一个就在她怀里。
一个就是伯书。那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也一年比一年懂事,早不做小儿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