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善当年年少时,就敢做不畏强权的事儿。
经过三十年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和每日三省的反思,如今他大面上看着圆滑了,但其实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生生的印在骨子里。
就像对张老五一家这样的,他就喜欢有话直说。
一来是对五房的人没必要圆滑。二来,不是他看不起他们,他说的圆滑点儿他们听得懂?或者说他们不会故意当没听懂?
所以看他们不吭声啦,明知可能得罪五房的人,张家善也没准备对他们说话客气。
他直截了当的做决定:“那就先盖一座。”
他本来就不乐意五房一下子盖两座新房。
毕竟聪明人都讲究财不外漏,太张扬了虽然很出风头,但也是会无比招人恨。
只可惜张老五不听他的,他又估计着兄弟情义终究心软。
如今倒好,他们先闹出事了,这正好和了他的心意。
他再强硬一点儿,看谁敢反驳。
“这怎么行?”
这不是说剩下的钱,张家善赞同补给宋氏嘛?
凭什么?
张杨氏就是搅屎棍儿,这会儿又跳出来了。
她不由自主的对着,听了张家善的话后,满身兴奋高兴的张知壮夫妻,露出一脸的防备:“别找我,我没钱。”
她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浑身上下好像都写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而且为了达到目的,她还先下手为强: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天下还有这种事儿?这谁家的媳妇儿嫁过来十来年了,还有再补聘礼的。
这不是胡闹吗。
若以后哪个不满意了,是不是谁都可以学了。
庄户人家哪能被这么祸祸?
这是害人啊。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儿媳妇儿。
怪不得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呢,我以前还不信,今儿可算见到了……”
“闭嘴吧你。”
张老五有兄弟撑腰决断,反正又不用他得罪两个儿子,他这一声底气又足足的。
张杨氏敢在自家男人面前闹腾,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张老五就是一个纸老虎。
敢在张家善面前闹腾,不过是因为明白张家善注重兄弟之情。
但与张老五对他的纵容相比,这种兄弟之情到底有度。
太过了,对她这个劣迹斑斑的人来说可不好。
是以,张老五一开口,她明智的决定住嘴,只是临了还是不甘的嘟囔了一句:“要钱没有。”
张家善没搭理她,只和张老五对话:
“不出钱也行”
张杨氏闻言高兴劲儿还没笼罩完脸上,他下一句话紧接着已到了。
“那也简单。有钱咱办有钱的事儿,没钱咱办没钱的事儿。”
张杨氏立时丧着一张脸,真比变脸还快,她感觉不大妙。
张知壮夫妻期盼的望着他。
张知少一脸焦急。
张家善一句话定乾坤:“我听说孙亲家来相家时提过,这三间老屋以后留给少小子?
这就是老五你的不对了,人家提了你干嘛不答应。
这样也好,以钱抵房,日后新房正好整个儿留给大壮,也省的日后分家时为难。”
话音未落,张知壮已不由得喜形于色,对着张家善连连道谢:“侄儿多谢三伯。”
怪不得他这样沉不住气,实在是你不了解村里的规矩。
从古到今为什么讲究宗族制?除了血缘关系外,抛除了不好的一面儿,其中剩下的好处实在很多。
就像村子里,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庄户人家盖房子很少像大户人家一样花钱请人。
为什么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庄户人家没那么多钱,二来既然都成族了,那族人岂会少?再加上亲朋好友,一家出一个人,盖房子都不用找人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轮流着帮忙,然后把依次把各家的房子盖起来了。
以前来看,彼此帮忙这事本来是好事儿。
可有句话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对现在的五房来说,这好事却是麻烦。
——现在张家善说了只盖一座房子的话,日后想必亲朋好友不会再帮他们另盖一座。
别怀疑张家善的话。
他好赖算是个文人,比一般人更在乎面子。
他既然敢说,就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失言,进而让外人笑话。
是,孙月月家父兄就是给人盖房子的。
可在这上面,照样帮不上忙。
毕竟,一则孙家也不是那么太平的,要不然孙月月的那些传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有些事外人可不会知道,还不是自家人?
那话又说回来了,这自家人为啥说她的坏话。
还不是不满。
要不然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是实在受不了了,何必闹到需要牺牲自家的名声,让外人看笑话的地步?
二则,如果张家善真那么较真儿,放话出来就是不让盖呢。
别怀疑这种可能。
若万一呢?
到时候本家的人会向着谁。村里的人会向着谁。
老话都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听谁的话,谁心里都有本儿账?能在村里过日子的,谁又是傻子?
有句话说得好,学好难学坏易。
要是村子里的人团结一心不让你进来了,你再多的本事还不都是白瞎。
张知壮兄弟两个经过现在的吵闹,没撕破脸也差不了多少了。
眼看张家善没想张老五一样和稀泥,反而秉公主持了公道。看出了张知少将来又要在房子上吃亏,他岂能不高兴。
“三哥!”
张老五惊恐万分的求饶。
他就是个普通人。
不管钱咋来的,能给两个儿子各盖一座房,这也是本事,够他以后在外面吹嘘的。
但要是事不可行,等等也行。
可现在眼看要把话说死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岂能眼看着他将来为盖新房子为难?
张家善笑了,叮嘱张老五:“好男不吃分家饭,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少操点儿心。
要按我说,弟妹不愿出钱补齐侄媳妇的聘礼也挺好的,以房抵钱这事多干脆?日后少多少事儿呢。
不过,到底你们是一家子,想怎么着你们看着办。
最迟晚上给我一个回话。
明儿办房契,通知亲友,这都是事儿,可耽误不得。”
说着施施然然走了。
不管哪朝哪代,最奉行的还是嫡长制。
村里每户人家的爱子,不一定排行第几。可最看重绝对是长子嫡孙,日后夫妻两个,也绝对是跟着长子过。
由此,哪家的长房都能分得大部分家产。
比如张家善五兄弟的爹,身为次子,想当年就几乎是净身出户。
对张杨氏来说,她现在却因为疼爱幼子,一直挑事儿。
这是啥。
说句不恰当的话,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呢。
对张知少来说,他的不对就像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何况这是哪儿?
这是五姓村。
村里还有亲兄弟为了一个破碗烂框打起来的,更别说张知壮兄弟之间隔着五十辆银子的距离呢。
他本来就站不住脚。
只不过仗着厚脸皮儿和父母的宠爱才能跟长兄一决高下,才能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是对的。
可如今再多的谋算都被张家善一巴掌拍下了,现在连这点微薄的优势都没有了。
要没张家善随便说的几句话,张杨氏和张知少母子可能还会再接再厉的闹腾,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如今谁敢?
闹了一回两座房子成一座房了,再闹倒是简单,可后果?
别到时候比如今还不如,那才要哭都哭不出来呢。
张家善扔下几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解不开的难题,依旧在。
是要新房补宋氏聘银,还是不要新房子以房抵换宋氏的聘银?
眼下的情形,眼看只能盖一座房了,与其将来与长兄分,张知少当然是选后者。
毕竟今儿虽然说定了房子将来的归属,但是这不是没真的分家?
什么房契地契,可都写着张老五的名儿。
就凭父传子这一条,将来的事儿就说不准。
什么?你说脸皮?不是有句话叫做无毒不丈夫。
你说证人证词?
父母在,不分家。以张老五夫妻的身子骨再活一二十年不成问题,到时候焉知张家善还在?就是在,说不得已是老糊涂了。
又没白纸黑字儿的写分家文书,日后的一切还不是凭嘴说。
可是聘礼就不一样了。
现在你要不闹腾明白,将来谁有空陪你翻旧帐。
再做的狠点,把聘礼倒腾成嫁妆,以后但凡翻旧帐,还不得被说成惦记弟媳妇儿的嫁妆。
这是什么好名声不是?
只要有点儿顾忌,这个哑巴亏,张知壮夫妻吃定了。
孙月月可是跟他说了,孙家打算聘礼全给她陪嫁过来。
如此,张知少可不赚了?然后新房也住了——又没分家不是,怎么就不让人家住啊。
家里的银子有他娘在,他还不是可着花。
日后分家,他最少还能分三间老屋。
对他的心思,张知壮没功夫深究。
他也在算着小帐:以她亲娘的抠门劲儿她想从她手里拿到那50两银子几乎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要房子也不错。
要不然财帛动人心,真给银子,谁知道宋家会不会跳出来?
终究聘礼是给娘家的,陪多陪少,还是娘家说了算。
以前他无子,所以有些自暴自弃,以后可不会。
反正以后,他会盯紧老三,绝不会让他再沾一丝便宜。
宋氏也很满意,不管啥,她总赚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