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张家元带着几个‘娘子军’,他对面站了半院子大男人,人群却渐渐的寂静下来,很多人甚至低下头不敢看他。
这怎么行?
说实话杨发心里也发怵。
毕竟他在外也听过对方的大名,如今第一次正面对上,果然厉害。
不过他如今已是火烧蚂蚁了。
他定定神,大声讽刺:“缩头乌龟出来了?”话音虽然不稳,但院中气氛也不凝重了。
张家元也不失望,好戏还在后面呢。
他淡淡一笑,反问:“缩头乌龟问的谁?”
他弹了弹衣裳,警告:“杨发,你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啦。当知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的人随你骂,有的人随便骂一句,就是以下犯上。我当你是亲戚,这才说你几句……”他顿住没往下说。
那要不当亲戚呢?众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着,心里各有想法。
“啊呸”,杨发不服气,唾了一口,讥笑道:“一个小吏也充起光棍来了。孙家都跟老子是亲家,那是……”
他正要说出“原大将军也要求着,县太爷也得点头哈腰装孙子的大户。”这句常在家炫耀的话。
杨大郎机敏的捅捅杨发,提醒道:“爹,别跟他废话,正事要紧。”
杨发心里一阵后怕,差点祸从口出啊。
好你个张家元,哼,咱们没完!
张家元无视他凶狠地目光,朝人群拱拱手,朗声笑道:“我看咱本家来了个七七八八啊,既然如此,还请在门边的兄弟去把几位叔伯族老、没来的都请过来,咱们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
“好”人群中有人叫道。
马上挨着门的跑出去五六个,一炷香的功夫,该来的就来了。
这里张家元指着人在院中安放桌椅,杨发憋了一肚子气,在族老没来时当仁不让坐到左手首位。
正好‘母蝗虫’意犹未尽的从张贵英屋里出来。
看了看情形,对着半院子人的指指点点不羞不躁,一屁股抢在左边第三位坐下。
五个膀大腰圆的儿子,四个衣衫鼓鼓的儿媳妇一溜儿在她们身后排排站。
族老们过来正好看见俱皱紧眉头。
张家元迎上去见礼,请三位族老具中成三角围着一张纸桌子坐了。
经过一番相让,张家元坐了右边首位,其下坐着二三个本族长者及张老五。
因为‘母蝗虫’也坐了,张申氏也尽陪末座。张知慧、刘二女立在她身后。
张杨氏想站杨家一边,被宋氏及两个儿子眼疾手快的拉到族老身后空地站好。
吉祥、如意送上茶点。
茶香悠远,四色点心色泽鲜亮、小巧玲珑。
张家元笑着道:“这是五味斋新出的点心,茶是县太爷赏的,给各位叔伯尝尝,也是我的孝敬。”
族老们高兴的举手尝了尝。
茶是好茶,点心也和胃口,惹得他们交口称赞。
其他人眼睛死死的盯着茶点吞口水。
眼看其他人都被茶点吸引过去了,杨发感觉他被忽视了,这怎么可以?
他倏然站起来,抓起身边桌上的茶碗,用力向地上一摔。
“啪”
“哎呀!”被碎瓷片迸溅的倒霉本家边叫边看,好在没流血。
众人闻声看过来,还不待讨伐,杨发已凶狠地的看过去,质问道:“怎么着,你张家就是这么对待亲戚的?送一碗滚水,是想烫死我不成?”
“对”,‘母蝗虫’站起来挺胸叉腰发难:“张家元你可真心黑!我们家小姑子到你家三十年,生儿育女、孝敬父母,三从四德她那点没做到?
你们就为了孙子受得一点伤就停了自家亲兄弟的接济,你们还是人吗?谁家没孩子,就你家的金贵?
我看你们是发达了,不想接济穷亲戚,故意找茬呢。
我只可怜我小姑子无缘无故的背上骂名。”
张杨氏叫了声“嫂子”,已然委屈的老泪纵横。
‘母蝗虫’又指着张杨氏指桑骂槐大嚎道:“你说你傻不傻?人家是亲兄弟要你操心?轮得到你出头?
人家连亲侄子侄女的名声都没放在心上,会把你个外人放在眼里?
你出头倒是痛快了,可你也得为你侄儿侄女们想想啊。
你是杨家出来的女人,你有个骂名,人家会不会说杨家不好?
亏得我没有要找婆家的女儿,要不然我们娘俩吊死在你们张家门口。”
她那三儿媳紧接着补刀,嚎叫了起来:“娘啊,你怎么忘了,你还有孙女呢。”
“我的大妮”
“三妮啊,你老姑对不起你啊”
其他两个儿媳妇也不是傻的,跟着哭起来。
登时,院中哭声震天。
杨发面露凶光,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桌角竟被他拍下一角来。
刘二女吓的心直跳。她赶紧看向张申氏母女,两人面色平静。
她又扭头四顾,只见院中少有几个不面色发白,唬了一跳的。尤是族老,年纪大了,腿脚只打颤。
在看张家元,不知是因她只能看个侧脸的缘故,她竟然看出了隐隐的讥笑。
奇怪了!
可能是县里这样的泼皮很多、见怪不怪了。自己见得世面还是太小了。
杨发以为吓到了众人,指着张家元狮子大开口:“我家老婆子说的对,你们张家不单对不起我妹子,还对不起我们杨家。
我给你们两条路:要不赔偿我妹子还有我杨家。要不你跟我们道歉,承认我妹子是冤枉的。”
“对,赔偿!”他五个儿子一起叫道。
好多人倒吸了口凉气,被他的不要脸吓得目瞪口呆。
这可真敢说,先不说张杨氏冤枉不冤枉。
即使要赔偿,也是赔偿张杨氏,顶多加上五房的子女,有杨家什么事?
虽然古往今来讲究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你这都是出嫁三十年的老姑娘了。
好多人家这么大的都成为了婆婆、太婆婆,成了一家主母。你这带头的让娘家挖婆家墙角,这家里能太平的了?
若这样的事都做成了,这世上岂不是乱套了?
再则,张家元若承认张杨氏是冤枉的,那五房的接济停还是不停?
这还没完,他又气死人不偿命,卖乖道:“我也是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才退这一步的。
要不然还商量什么?
直接打砸了你们张家,再好好的四处宣扬宣扬你们家的‘好事’。”
好些人越发气的火冒三丈。
不过世上人千千万,有反对的就有赞同的。
只听有人捧场道:“常听人说杨发怎的、杨家怎的,今儿听听,人家说的蛮有理的。”
“怎么有理?”有人不服
头一人反问:“怎么没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家要的一点都不亏。”
“怎么不亏了?都出嫁三十年了,咋好意思来的了口?”又一人接口
“怎么不好意思?她出嫁一百年,也是杨家出来的姑娘。”
“咋说话的?她打了侄孙还冤了?搅家精,屎婆子!”
“谁说她打的?谁看见了?你看见了?还不是凭这院里的人说?我记得杨氏可一直喊冤呢。你相信申氏的话为啥不相信杨氏的话?”
“谁让她人品不好?”
“你说谁人品不好?让你说,好人就没个骗人的时候?坏人就没一句真话了?”
…………
一群人吵成一团,倒把正主忘在一边:
杨发又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斜着眼,两手放在把手上,悠闲自在;五个儿子拿起他旁边盘子里的点心吃的正香;
‘母蝗虫’,张杨氏几个人也不哭了,脸上反而得意洋洋;张杨氏还狠狠地挖了刘二女一眼,只把刘二女看的懵了。
院子里其他吵架人的人眼看要打起来了,族老们也不管,反而劝起张家元来。
先是挨着张家元的族兄埋怨道:“你看看,这都是为了你们这一支。你也是你们这一支的头啦,不能只长岁数不长脑子。
这才几天?就你们这院里热闹,连累的我们整个张家丢人败兴。”
四老太爷“咳嗽”一声,先骂那族兄两声:“怎么说话呢?不会说话就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话音一转,又冲张家元道:“不过,家兴话虽说的不好听,但还有些道理。人生在世不称意的多了,更何况你们是亲戚。
还有这家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为了这么多叔伯、兄弟姐妹、后生晚辈,咱们该忍还得忍。”
“是啊,是啊!”下手的一位族兄点头赞同。
另一位谈好道:“我们这也不是只为了族里。‘忍字头上一把刀’,咱们也知道这个‘忍’字最难熬,可你不是旁人。
你是咱族里难得的出息人。
咱们这些泥腿子名声没了就没了,丢人就丢在村里了,出了村谁认识咱?
你呢?你大小也算个官呢。”
他又拉住坐在他旁边装泥菩萨的张老五,对张家元问道:“可怜见的,你看看老五吓的,这可是你当儿子养大的兄弟。你真忍心他两面受气?”
张老五可怜兮兮的望着大哥。只把张家元恶心住了。他对张老五最后的不忍,没了。
他厌恶的转过头,想看看二老太爷怎么说。
二老太爷垂着眼皮,只说了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张家元闭了闭眼,靠在椅子上半响没说话。
他虽然早料到族里会‘叛变’,但真到了,他还是有些受伤。
这可是亲人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果然啊!
这算不算众叛亲离?
他真想对着这些亲人问一句难听话,可是不能啊!
刘二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申氏幽幽的叹道:“这可真被金宝他爷料着了。”
刘二女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