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偏了下脑袋,头顶的太阳花冠折射着闪耀的光彩。
“我们谁人又不是身处于暴风之中的鸟儿呢?神子大人,也许,您会成为风暴的一部分。也许,您是带来风暴的人。”她的声音并不轻松,但也不算沉重。
“很多事,最重要的是顺势而为。”周培毅说道,“有时候,我也愿意欣赏逆势而上的勇气。”
“您有粉身碎骨的决心了吗?”
“我自然是没有的,也许会有人期望我有吧。”
周培毅在这里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伪装成神子,装成那副人畜无害宠辱不惊的模样。在他坐下的这张长桌上,已经被鸢尾花的场能领域包裹保护,哪怕是圣城派来陪同监视他的人也无法窃听。
“回圣城可能很危险。”伊莎贝尔说。
“嗯,我知道。我从来不敢低估我的对手,可能他看我,就像是在看过家家的小孩子。权谋术数,只是手段。一切的根源,还在于实力。”周培毅说,“看上去,我让奥尔加和阿德里安这些人无从招架,让他们只能被动收缩,从拉提夏撤离神子。实际上,那个人完全可能是将计就计。”
“你有对抗他的实力吗?”伊莎贝尔问。
周培毅摇摇头,虽是笑着,却很勉强:“哪怕有关于他的传说,只有十分之一属实,他也不是我能对付的敌人。我看起来很强,但不过是取巧得胜。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你还要回去,回圣城去。”伊莎贝尔似乎被他气笑了,“那不是飞蛾扑火,羊入虎口吗?”
周培毅耸耸肩膀:“是啊,骑士王,伪装成神子,深入到圣城的腹地,当然是自寻死路。但这也不是求死之道,我相信,我活着对他还有用处。”
“如果你没用了呢?如果这就是一个陷阱,等着你跳进去呢?”
“那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求生的底牌。”周培毅说。
对,他还有卡里斯马女皇的帮助。可能也还有那些神秘的神教骑士的帮助。
“看起来,我是有些帮不上忙的。”伊莎贝尔有些无奈地说,“也是辛苦你在拉提夏经营了这么久,还把我扶持上这种位置。”
“不是我扶持你,而是你得到了认可。不只是我的认可,还有罗娜索恩和南迪斯城,雷哥兰都和西斯帕尼奥国,当然,还有拉提夏人。”周培毅说,“你坐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不是因为我。有没有我,那晚的政变都会发生。你坐在这里,已经是众多可能中,最好的一个结果。”
伊莎贝尔笑了起来:“你似乎总喜欢做些没有价值的事情。在卡里斯马经营的小城市是这样,在拉提夏又是这样。我相信,你一定有一万种办法,能从这场政变里面拿到更多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坐在这个位置上。”
“没有价值吗?”
周培毅笑着摇头,并不认同伊莎贝尔的说法。
“这么多贵族,这么多皇族。哪怕是做戏,又有几个人会装作在乎普通人呢?他们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市民,每周需要做多少份工作才能还清食品胶囊和房屋的税款。他们没见过,那些流民为了喝到水,扯下衣服的布条去过滤工厂排出的废水,寿命只有区区三四十年。不过,他们倒是很清楚,在地下市场,在人口贩子手里,多少年轻的孩子被转卖到各大城市。一些天生丽质的,可能被贵族看上,被教会看上,过十几年还算温饱的日子。但那些贩子手里的大多数人,除了自己的身体,再也没有值得出卖的东西。
“这些人,是芸芸众生,是整个世界不起眼的多数,是权力与地位金字塔的基座,他们太普通,太普遍,像是阿尔芒公爵、哈迪城主这样的人,不在乎他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从我来到拉提夏之后,所能看见的流民增长了多少倍。也根本不知道,那些在拉提夏的外城区辛苦求生的市民,苦了多少倍。南迪斯之夜这样的餐厅,依旧爆满。拉提夏商业区的豪华酒楼,夜夜笙歌。在贵族老爷们看来,这就是繁荣,这就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他们不在乎。
“我把边缘行星的流民带去了卡里斯马,我也把罗娜索恩城港口的黑帮带去卡里斯马。这些人是最底层,最能感受到水温的变化,最能体会到时局的艰难。
“当托尔梅斯调查出的数据,发现了被粉饰太平前的真相,你已经看到了,哪怕是最富裕的地方贵族,也知道如今的局面必须改变。蛋糕必须重新分配,最大的那只吸血的水蛭不能再肥硕下去。
“但贵族就是贵族,他们只看得到税金降低,看得到治安混乱,看得到犯罪率上升,他们想要改变这些影响他们生活的事,并不会想着先去改变发生这一切的土壤。只有平民能温饱,流民越来越少,土壤才会有变化。而这,需要的不仅仅是金字塔尖留下来的膏腴。”
他说完这些话,双眼紧紧锁在伊莎贝尔的身上。他真的在乎,而他知道,伊莎贝尔也可以变得在乎。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这些事。”伊莎贝尔知道他这一切话语,都完全发自真心,“这倒是能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其实也可以不在乎。”周培毅说。
伊莎贝尔如同太阳花一样灿烂地笑着:“但你选择了在乎,就像是你现在选择了我。被你选择,是荣幸也是责任。不过,也不只是你在指望我,整个拉提夏都在指望我。”
“你已经开了头,如果非要坚持下去,会很累。”
“你不也是一样?如果和圣城里的那一位合作,你的愿望应该也更容易实现一些吧?”
周培毅倒是没有否认:“似乎可能好像,是这样。如果他不是我的敌人,如果我没有在乎一些人一些事,和他合作确实是一条捷径。”
“你不会选他,我也不会认输。”伊莎贝尔说,“如果是蝴蝶,当然飞不过沧海,也无法抵御风暴。但我们不是。”
周培毅点了点头,确认了这场辞行他最需要知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