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惊恐充斥幼小内心,腊八奔跑之余,不住回首望向身后,不见那追寻自己之人,才稍稍放心,却又想起为了让自己逃走而保住那神秘人的曹行头,心中又满忧虑。
分神一瞬,脚下踩中一块凸起石块,顿时一个踉跄,瘦小身躯立时候不稳,摔倒在地,本就穿得单薄,一摔之下,手肘、膝盖登时显出血痕一片,可腊八不是娇气孩童,牢记着曹行头叮嘱之言,止住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咬牙爬起身来,向着已是不远的高门阔宅奔去。
又前行十余步来,眼看阔宅府门就在眼前,心中稍安之时,却听黑夜之中一人之声,如噩梦中鬼怪之言般,响于耳畔。
“你还能往哪儿逃?”
大惊之下,抬首望去,只见此前神秘人已越过己身,凌空之际,兜帽之中闪烁红芒的邪恶目光凝视着自己,适才耳畔之言,正来自于他。
腊八止步之时,神秘人已然落定身形,斗篷轻撩,同样闪烁着红芒的诡‘匕’从其怀中显出,在靠近腊八几分之时,诡‘匕’红芒愈盛,兜帽之中一并闪烁的邪恶红瞳亦显兴奋。
“没错了!”神秘人喃喃开口,将诡‘匕’小心收回怀中,随即抬步,向不住后退的孩子步步逼近。
腊八想要开口呼救,但却张口无声,并非已被神秘人下破了胆,而是知晓自己这种低贱的脚行孤儿,又有谁会出手来救自己性命呢。
似已瞧见了自己的命运,正当腊八绝望之时,却听闻雨夜之中,有道慵懒之声,打破绝望氛围。
“唉!扫兴,扫兴!我说你这厮,这么大个人,居然欺负孩子!”
声出一瞬,一人喜、一人忧。
腊八又燃希望,而神秘人兜帽之下面容稍显惊诧,此人开口之前,自己竟丝毫不曾察觉到对方存在...骤然回首,只见身后府院高门之上,正有一人,劲衫斗笠,半躺斜倚,交叉翘起腿来,手中握着酒壶,正不住仰首,将葫中忘忧之物灌入喉中。
说来也怪,如是明月高悬,一些附庸风雅之人,或会赏月夜饮,但眼下明明初春夜中,天气尚寒,又下着绵密细雨,这人竟丝毫不觉,如此姿态,只让人觉得有些浮夸。
反是此人,毫不在意神秘人不善目光,甚至连压住面庞的斗笠都不曾抬起分毫,继续开口:“说你呐,扰了别人喝酒,还不速速离去,难不成要我骂你不成?”
神秘人当即弃了身后的喇叭,回转身形,面向此人,冷冷开口:“不该管的闲事,最好少管。”
斜倚府院宅门之上的斗笠客,听得神秘人威胁之言,不仅未显慌张,反是来了精神,稍坐起身子,侧过首来:“巧了...在下爱喝酒,更爱管闲事!”
许是在汴京之地横行久了,亦或是自己身后人之名太过响亮,神秘人并未将斗笠客放在眼中,甚至都不曾查探对方底细,冷笑一声开口道:“爱管闲事的人,通常死得早!”
“嗯...我也赞同,不过我倒认为,欺辱弱者...甚至孩童的人,应死得更早。”斗笠客语气中满是戏谑,扬首灌入一口酒来,咂嘴说道,可话音才落,却察对方已撩动宽大斗篷,一股剑气直袭而来,大有将自己一招索命之势...
若非斗笠客掩藏声息令神秘人始终不曾发现,恐怕神秘人连剑气都懒得施展,本以为对方总算会在自己剑气之下闭嘴,但没想到斗笠客连身形都未曾移动,只是轻挥衣袖,便将自己施展的剑气瞬间震散。
瞧得此景,神秘人隐于逗猫之下的面色骤变,终是移转目光,正视此人。
“嗯...不错,已能施展剑气,看来你学艺已是不短...只不过剑道一途,当稳固内息,徐徐而进,你气息浮躁,想来是走了捷径,剑气虽有其势,却未得其形...”斗笠客目光都懒得抬起,只是扬首饮酒,自顾开口。
本就在对方言语下蕴怒些许,如今一击不成反遭其辱,神秘人怒意更胜,面容都已些许扭曲,即便兜帽遮掩,都已能清晰感受得到。
“喂...那娃儿,来我清风明月庄做什么?”斗笠客却视若无睹,只将目光稍移,转向一旁呆立的腊八,开口问道。
听得‘清风明月’四字,腊八本满绝望的双眸登时亮起,似还想再确认一番,昂首颤抖着声音道:“清风...明月?”
“是啊,本来听雨品忘忧乃人生惬意,偏是被你们扰了兴致,你说我该不该问?”斗笠客面对衣着单薄的娃儿,语气缓和不少,耐心开口。
从斗笠客口中再听闻‘清风明月’,腊八终是确信自己不曾听错,面上终显出兴奋之色,慌忙开口:“大...大叔...是...是木哥哥让我来此的...他说到了清风明月,报上他的名字,便能得救!”
“木一?”听得青衫之名,斗笠客终是将目光转向下方孩童,试探问道。
腊八尚未来得及回应,却听身前撩动斗篷之声传来,原是神秘人听得这一大一小,竟无视自己攀谈起来,怒火瞬间就已压不住,无形之剑撩开斗篷,显然动了杀念。
此剑一出,不仅打断了斗笠客与腊八交谈,更将落于腊八身上的斗笠客目光瞬间吸引,随意一瞥,发出些许惊讶之声。
“咦?”
“看来你识得此剑。”神秘人兜帽之中迸出咬牙切齿之声。
“当然,不过你手中的,却不是真的。”斗笠客终是一跃起身,从阔府门楼上一跃而下,依旧轻松道。
“真的、假的,不重要。”杀意渐浓,似连绵密雨势都怕了神秘人手中无形之剑般,雨势小了些许。
斗笠客依旧从容,打量着神秘人手中剑道:“那倒是...能杀人的,就是...”
“真”字未出,神秘人手中无形剑锋已至,又趁开口瞬间,一招刺喉,夺命而至,自以为此招定然见血的神秘人,兜帽之下的唇角都已勾勒出残忍笑意...
不过也只短短一瞬,笑意却凝,只因对方步伐未退,亦未避让,只是抬掌,便将自己手中之剑挡下,甚至剑尖抵住他掌心一瞬,发出金锐交叠之声...
两人交手一招,真气激荡,于绵密细雨之中化出层层涟漪,波荡开来,直将几步开外的腊八掀翻在地,尚未停止,直至绵密雨势撞击在远端巷中墙壁之上,碎裂而落,融于地面积水之中,方才缓缓消散...
再观交手两人,虽不见兜帽之下神秘人面色如何,但也能猜出几分,斗笠客只凭肉掌,便将自己锋利剑刃挡下,这是何等武学造诣,即便是自己那位师父,恐也做不到,一瞬惊诧的神秘人凝目望去,终才恍然。
对方哪里是以肉掌将自己剑招接下,分明是他掌中一物,抵住自己手中剑尖,那物件本该是球状,但此时已是悄然绽开,包裹片片如鳞片、亦如绽开的花瓣,仿佛一朵莲花在斗笠客手心绽放,而莲花正中,非是花蕊,而是清晰可见的十余柄半指铜剑...
“这是...”看清斗笠客手中之物,神秘人终再难掩心中惊诧,骇然开口之余,几未作犹豫,弃了手中无形之剑,点足后跃开来,甚至没有丝毫迟疑,便将怀中闪烁着点点红芒的诡‘匕’取于掌心...
还是那句老话,人的名、树的影,既是江湖谈资,也是识别是否有性命之忧的条件。
“莲花绽,唐剑斩。”
唐剑莲花,便是唐九之名,亦是宗师之影。
于是在识出唐剑莲花一瞬,神秘人没有丝毫犹豫,弃剑而出,也未夺路而逃,只因知晓,即便逃也逃不出唐剑莲花剑招之下,唯有依仗师父所赐之物,或有一线生机...凌空之际,未有犹豫,将手中闪烁红芒的诡‘匕’调转,向着自己胸膛疾刺而下。
施展此法的后果,神秘人当然知晓,此前闪烁雨夜的红芒,便是二师兄施展此法后所显的异象,但眼下为保性命,施展诡‘匕’的后果,也只能容后再想了。
调转‘匕’锋,刺入胸膛,也不过喘息一瞬,但偏是这短短一刹,神秘人闪烁红芒的双瞳之中,倒映出十余柄剑影,耳中也响起破空之声...
夜幕之下,静谧异常,唯有绵柔雨声,而那细微破空声响消片刻,又多了一道重物摔落之声,此前被两人交手余威掀翻的腊八,不曾瞧见适才的再度交手,将将爬起身来,就瞧见那身披宽大斗篷的神秘人凌空摔落之景。
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适才轻松将曹行头震退之人,竟又被带着斗笠之人同样轻松击落。
随神秘人摔落在地,斗笠客挥动衣袖,将手中绽开铁莲甩将而出,待那十二柄半指铜剑归入莲花之中,还不忘仰首灌入一口葫中酒来,随即仰头望向雨夜之中,轻叹自言道:“可惜了像极我南地的惬意雨夜...”
话音落时,不舍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爬起身来的瘦弱娃儿,许是瞧见他被细雨淋湿,冻得瑟瑟发抖,眉头稍蹙,脱下斜系劲衫外的宽袍,欲上前为其披上。
正向数十步外的孩童抬步而行一瞬,斗笠客身形忽止,余光微瞥向适才被自己唐剑莲花扫落的神秘人,凝视须臾,喃喃开口。
“不知是你天生异体,还是会些邪法,被我的剑穿胸而过,竟然未死...”
几乎是在斗笠客口中‘死’字出时,本是被唐剑莲花贯穿胸膛,倒地不起的神秘人,竟弹地而起,手中诡‘匕’向胸膛再刺而入。
“哼...宗师又如何,让你瞧瞧我的...”神秘人口中兜帽滑落,露出扭曲面容,目中满是狠辣,欲凭师父所赠之物,让对方付出代价,语尽之时,手中之物已临胸膛,正欲感受诡‘匕’带来的力量灌入丹田之时,却未察那股蓬勃之力...
讶异低头望去,只见本该握着诡‘匕’手掌,已不翼而飞,腕掌相连处已是整齐断开,许是断掌锐器太过锋利,手掌被斩断时,不仅鲜血未流,就连断掌之处也只觉酸麻之感...
数息之后,方觉痛感,不过神秘人咬牙坚持,不曾开口,反倒将目光望向几步开外的断掌之中诡‘匕’...
一如此前汴京城外,黑袍与同样手持诡‘匕’之人交手一般,即便手腕被斩断,在红芒闪烁下,断腕之处血脉经络延伸而出,向断腕之处快速连接而去。
斗笠客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瞧着血脉经络如有生命般快速相连,也只稍显惊色,须臾片刻就已发现了蹊跷来自于那断掌之中闪烁红芒的诡‘匕’,冷哼一声,出掌如电,五指张开,一抓、一拢,断掌之中闪烁红芒便被他吸入掌中...
诡‘匕’脱离断掌,始终未显痛楚之色的神秘人,面色瞬间惨白,捂住断掌之处,张口欲发出凄惨之声,但还未叫出声来,却有一道剑气从斗笠客袖中激射而出,一瞬穿喉。
此次鲜血涌出喉中,神秘人再不似先前初断掌时镇定自若模样,眸中红芒依然消却,似已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捂着喉咙发出‘咯咯’闷声,随着鲜血渗出指缝,不消几个呼吸,神秘人已再无力捂住伤口,随着手掌失力落下,整个人也颓然而倒。
望着神秘人倒地抽搐片刻,再无声息,斗笠客方才收回目光,将手中宽袍衣衫丢给瑟瑟发抖的孩童后,方才审视起掌中仍不住发着淡淡红芒的诡‘匕’。
端详之下,这才发现蹊跷,形似匕首,却无锋无刃,如说是匕首,不如说此物乃是巨兽身上鳞甲,更为贴切。
握住此物掌心稍稍用力,斗笠客忽觉此物之中有股无形之气,顺掌心钻入体内,大惊之下,想要松开此物,可当松开手掌,却发现这诡‘匕’竟粘连掌心,无法脱落。
正想运力之时,眼前之景登时模糊一片,待得眼前之景再清晰时,不由目瞪口呆。
一片虚无黑暗之中唯有一双闪烁红芒的巨瞳,赫然显现,而在其前,似有一人身影矗立。
着青衫,负剑匣。
不是那少年木一,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