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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炮灰…

马修无法入眠。

他知道自己该好好睡上一觉。躺在昏暗的营房内,耳边是再熟悉不过的鼾声,这些天他难得有舒舒服服的时候,而且工地上的枕头是硬的,床垫就像石板一样硌人。

一天的忙碌让他疲惫不堪,浑身就像拧干水的抹布。他带领新兵们干完了今天的工作,又和工人们交谈了好长时间,现在他需要补充睡眠,好熬过明天的工程。

我们是炮灰…

他从床上坐起,感到一阵头晕。他咬着牙下了床,离开营房。外头的工地上万籁无声,石匠和工人曾用热情的欢呼迎接第三团的到来,之后他们发现即使有了帮手,每天的工作量仍然没有减少,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

不该这样的。他走上高处,俯视着死寂的营地。早前数千人的低吼和呻吟被沃河奔流不息的水流声所取代。一排排营房里飘着湿漉漉的味道,还有脚臭味和各种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空余床位不足的缘故,不少新兵被迫挤在一张床上——一对姐妹睡在硬板床的上铺,下铺是三个男人,左边一帘之隔睡着两个农妇,右边一帘之隔睡着一对夫妻。他们是怎么睡得着的?马修叹了口气,他觉得虽然和劳恩住在一间营房很不自在,但除了要忍受那个饿死鬼的鼾声外真没什么可抱怨的,至少他拥有一张宽敞的大床。

然而就是这么个条件,他又能怎样呢?马修去看望过那些可怜的新兵们,他刚进去,就有一个失眠的士兵对他敬礼,他身下的床也跟着吱扭吱扭地响了起来。很快,整间营房的人都被弄醒了,有人不停地翻身,有人咳嗽,有人叹气…从那以后,马修就再也没去过他们的营房。

由此,马修时常怀念起故乡的黑森林,想念在林中飞舞的鹌鹑,想念白嫩的羊肚菌。每逢节日,摩纳领的人们便会戴上面具,穿着面袋似的罩衫,围着一头被涂成红色的公牛跳舞。这古老的习俗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末期,兰斯与教会停战前。那时摩纳领当地人还有维尼西亚人的血脉,他们崇拜战神巴尔和丰收神克里斯托弗。停战后那些异教徒被当做兰斯的出气筒而遭到了清算,祭神仪式被禁止,巴尔和克里斯托弗的名字甚至不能被提起,代表祂们的面具和罩衫被统一焚毁。异教徒们不甘示弱,纷纷举起武器。在摩纳领的那片森林里,不知爆发过多少场血腥的战斗。

时至今日,摩纳领的人们还在传扬着战神信徒的故事。多数贵族称摩纳领的战争为暴力和野蛮的灾难,并对那里的人民百般刁难。马修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维尼西亚人的血统,因为他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但由于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算半个维尼西亚人——现在他身处于一辆名为西境的马车上,直到前不久才注意到现实车厢的逼仄,和马车正疾驰于峭壁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的事实。

他回想着过去的生活,在林间小道漫步,在水塘边钓鱼,偷偷溜出酒馆去听音乐剧…多好啊,不像这里,恶臭中总是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绝望也有气息吗?他觉得这是可以描述的。工地上的砂土味,廉价的酒精味,牲畜的膻骚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汗臭味…第一个想到来这做买卖的人绝对是个天才,他推着装满劣酒的小车,途径一座又一座营房,所到之处喧哗迭起,半个小时便赚得盆满钵满。而第二个来做买卖的人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租下一座营房,并带来了不少风尘女子,虽然军营中的昌馆很常见,但那些女人没事就跑到工地上游荡,显得格外大胆和露骨。她们的行为给第三团的女兵们带来了不少困扰。不少工人都把她们当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奴隶,为了不让她们受欺负,马修每天都要对工头们拍桌子瞪眼,到处奔忙。

老实说,这才是他对炮灰团的预期。他小时候就读过的不少战争记录里就提到过营姬,军纪问题,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还会有新兵们情绪爆发和各种棘手的问题出现。相比感慨军官难做,他或许更该惊叹新兵们的坚韧。

马修背上有些酸痛,他佝偻着身子来到工地,沿着陡峭的台阶走上平台。他突然意识到下层平台的高度已经有某座小山的山腰高了,这算是件好事。马修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用手扫开地上的石子,躺了下去,让更多冰冷的月光洒在脸上。没有喧嚣,没有臭味,这地方真不错。

“多好。”马修张口说道,现在工地上不会有其他人。就像他昨天提前回到营地,却发现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吃剩的食物、工具还有武器一样。现在的工地就像那时的营地一样,安静到吓人。

一阵狼嚎传入了马修的耳朵。

马修吓了一跳,随手抄起一块石砖坐了起来。更多的狼嚎声响起,他意识到这一串声音来自远方,可能是森林里正在进行一场狩猎。一般来说,那些畜生是不敢踏入人类领地的,更别说还有一队哨兵把守在森林外围了。

重新放松下来的马修晃了晃脑袋,他把石砖扔在一边,又躺了下去。他看到天空中流过紫红色的天河,看起来像是极光。目睹奇观让马修的心情愈发欢畅,他知道在这地方躺久了会得病,但是他不在乎。他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余光瞥见了巨大的月轮。

红月悬在空中,散射出猩红的光芒。马修眨了眨眼,他感到一丝不祥,却又忍不住继续仰望星空。巨大的红色月轮几乎将他压在了地上,血液里的懦弱和恐惧让他屏住了呼吸。

动弹不得的马修,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有狼嚎,有铁器相交发出的叮当声,还有大地震颤的沉闷响声。马修发现森林里不知何时起了很大的雾,空气却愈发燥热了。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当马修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的时候,一道红色幻影已经从他头顶掠过。那是一群披坚执锐、身着华丽铠甲的骑士,马修最先看清的是他们胯下的猛兽:有些骑士胯下的是黑色飞马,马身青筋暴突,肌肉壮实,有些骑士骑着的是身着金属外壳的双足飞龙,其獠牙尖利如刀。这些坐骑绝非寻常生物,它们的眼睛是血的颜色,鼻腔和口腔中都散发着热气,喷涂着来自地狱的火焰。能降伏这些骇人巨兽的骑士,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们无一例外穿着血红的铠甲,造型纷繁华丽,甲板厚重坚实,上面装缀着黑曜石饰品,有些是狼头,有些是独眼巨人,还有些是扭曲变形的骷髅。为首的骑士驾驶一座由两头肌肉虬结的飞马拉动的火焰战车,那是一个全身重甲,头上顶着环形巨冠的骑士。马修看清楚了那骑士背后的饰物,那是插着人头的长枪架。

马修想起古老的神话,他知道那可怖怪物有个名字,但他想不起来了。

那战车骑士俯视着马修,马修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确定那面具后是一颗因愤怒而熊熊燃烧的骷髅头,鼻子上方两侧的凹陷处,喷发着红光。那似乎是燃烧的血液。那流着鲜血的眼窝里燃烧的火焰直接对上了马修的双眼。那面具似乎颤抖了一下,骑士似乎还伸出左手指了指马修。

“战斗,”马修只能听懂这个词,在那个半梦半醒的瞬间,他感觉一阵热流涌过脊梁,然后他晕了过去。

等到马修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仍躺在平台上,天已经快亮了,齐正坐在他身旁,疲惫地盯着他。

“他们要来了,长官。”

“谁?”

就在马修还在发懵的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轻骑兵从森林里疾驰而出,一边大喊,一边快马加鞭向茶花领跑去。

“敌袭!备战!敌袭!备战!”

他声如洪钟,简直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被吵醒的人越来越多了。新兵们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天还没亮,直到有人听清了骑兵在喊什么,惊恐地发出了尖叫,人们才陆续反应过来。

“教会的联军,大概三千人,还有七台战争傀儡。”齐瞥了一眼炸锅的营房,“我们逃吧,距离敌人抵达最多还有半天时间。”

马修只觉得头晕眼花,他踉跄着起身,慢慢向乱成一锅粥的营地走去。

“旗手,让战旗飘扬在高处。”他丢下命令,头也没回。

“赢不了的,他们有三千人,还有…”

马修眉头一皱,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中多少掺杂了些个人感情。

“那是我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你的。”

在普拉尔森林东北方,听不到任何声音。延伸至森林深处的道路出奇的寂静。只有一片血一样的红雾,从树林中弥散开来,向着工地的方向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