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尘宇不记得了,什么都是潜移默化的,冰山不是一天融化的。但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看到叶颜上了曲蒙的车,自己不顾一切砸车窗的时候,他终于知道急迫是什么感觉。
是他看到叶颜被万良从医院胁迫出去,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拼命追上去的时候。
是在他抱着叶颜,第一次对一个人满是愤怒,终于尝到了何为恨的滋味。以往对付那些伤害叶颜的人,他不过是尝试,从来没有过多的心理波动,或许曾经有过,但他不明所以。但那一次他真的恨万良。
而最让他内心深处,透出情感缝隙的一刻,是他被恨意支配大脑拿出打火机,想要扔向万良漏油车子那一瞬,叶颜抓住了他的手。
“我那时才明白,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教唆和裹挟你去犯罪,而是会阻止你的犯罪。”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长久观察的这个女孩早就在他心里了,他所有的行为,是内心本能驱使,可他根本不懂,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叫做爱。
可当有人教会你这些,你就会看懂过去的自己有多卑鄙,那些曾多无感的过往,在冰融化的一刻,就有多痛苦。
可那时根本无法停手了。
他只能尽量去补救。
钟明父亲死后众人冷漠施暴,看到叶颜抱着钟明哭,廖尘宇体会到曾经不知名的嫉妒究竟有多可怕。
他说服着自己,想着从此以后放手,他那时明了在叶颜心里钟明究竟有多重要,他开始学着成全,想要作为一个正常的人重新开始。
他对叶颜说的京城一起读书的日子,充满着期待。
那将是他的新生,是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新生。
“可万诚戈把这一切希望都毁了。”
“毁掉一切的是你,如果没有你的私心,那些人根本不会死,也不会有这么多悲剧,罪魁祸首是你,廖尘宇。”
“是我。”
廖尘宇哈哈大笑,“是我毁了所有。我一辈子都在学着怎么做一个正常人,可当我终于寻找到这情感,才是一切惩罚的开始。这十五年,我以为我可以代替钟明,实际上并没有。
到最后,我才明白我苦苦寻求的,也不过是一场梦,我终于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人爱过我。”
“所以你把叶颜也杀了?”
廖尘宇摇头,“叶颜不是我杀的,你们也应该清楚,那时候我还没回国。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
“你是通过一些途径知道纺织厂后院的白骨暴露了吧。”
廖尘宇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叶颜说要和我结婚。”他眼神颤抖,“可我知道,她对我不过是这么多年的感激和怜悯。我不想看她勉强自己。所以,我告诉了她钟明死亡的真相,想要结束一切,但我没想过叶颜会死。”
“你什么意思?”
“所谓的栽赃陷害都是他编的,我早说了就是万诚戈自导自演的,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索性铤而走险来一场栽赃,也许罪会轻一点。”
“你说叶颜的死就是万诚戈造成的?”
“对,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叶颜就是万诚戈杀的,根本不是误杀,他就是谋杀,从叶颜回国应该就告诉万诚戈自己的来意了,叶颜知道钟明死因真相的时候很震惊,甚至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才说。说要去给万诚戈报仇,根本没理我,就定了机票回国。要说叶颜是因我而死,也可以这么说。
是我给万诚戈打了电话提醒了他,意思是想叫他跑路,可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杀了叶颜。”
廖尘宇交代的非常清晰,尤其是警方最关心的每个人案子的细节,都一一对应,甚至在他的叙述下,找到了十五年后还有所保留的新证据。这个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专案组忙着整理结案。
那边已经起诉,移送那天外面来了大批记者,围着不少人,还有当年的受害者家属,有已经年迈大哭的,还有咒骂的,红着眼眶扔菜叶子的,根本阻止不了。
闪光灯下,廖尘宇仿佛睁不开眼,他上车前望向人群,流下了眼泪,可在这泪水中,却绽放了一抹释然的笑。
那个表情,让陈立久久无法忘记。就像陈立依然觉得这个案子也许还没完一样,似乎还有点什么别扭之处,最主要的,觉得廖尘宇落网的整个过程有些顺利。
当陈立和专案组的人讨论这点时,大多人都认为陈立似乎出现了幻觉,廖尘宇落网其实很不容易,首先是他们用高科技得出来的化验结果,十几年前可无法做出这些判断,之后又抓到了国外的阿平,阿平也是最后做了无数工作才翻口供的。
甚至廖尘宇那狡猾的一次次和警方的拉扯,而且大部分资料都是陈立废了很大劲,从国外朋友手里弄来的。
实际破案过程很费心费力。
这一点陈立也知道,可就是有种特殊感觉,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计划周密的廖尘宇,所能落网的原因。
然而事实却是证据确凿,似乎没别的可能了,杀人的确实是廖尘宇,这一点几乎是一定的,可陈立心里到底纠结在哪呢,他自己也说不好。
专案组人都散了,一片狼藉,这里几天后就换回正常办公环境了,可陈立依然在看卷宗和之前分析板上的内容,那些矛盾点都解释通了,陈立也不知自己是否是之前压力太大,现在案子结了还不适应。
有敲门声,他抬头,看到拿着盒饭的苗佳,“他们说你没去食堂。”
苗佳有些别扭的把盒饭放到陈立面前,“不管怎么说,队长,谢谢你。”
苗佳红了眼眶,那天移送时,她父亲苗志新在刘姨的陪同下也来了,但父亲没像其他人那么激动,只远远的站在人群外看着。
那一刻苗佳觉得父亲的心终于落地了吧,这十五年的日夜折磨。
“谢我干什么,应该谢你自己,杀人动机和你发现的几乎一致。”
陈立说着,又一次拿起了之前的分析报告。
苗佳坐下来,她很了解陈立此时看资料的表情,“队长是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陈立摇头,“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我就是觉得,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错觉。但事实上。”
他没说下去,苗佳皱眉也拿起摊在桌上乱七八糟的资料,“你觉得廖尘宇不是真凶?”
“不,廖尘宇一定是真凶,是他动得手,包括他的动机叙述也毫无漏洞,可我就是觉得有点。”
“有点什么?”
陈立看到苗佳关切的眼神,突然笑了,“案子都结了,你怎么还这么关心?”
“队长是觉得案子还有问题吗。”苗佳认真的问。
“如果说有问题,你就要查下去吗,我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
苗佳却坚定的点头,“我爸以前说了,破案这东西除了能力,还有天赋,有些人天生就是哮天犬,鼻子灵敏,能闻到案子的不同寻常。”
陈立一愣,有些感动,但好笑的,“夸我是狗啊。”
“如果陈队没人帮着查,我可以帮你查。”
陈立笑了,“我一个队长,还不至于。”
陈立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但具体不对劲的点在哪又说不上来。
“万诚戈那边似乎还没撂定。”
苗佳去那边了解了一下,万诚戈死不承认叶颜是他谋杀的,也不承认刨锛儿叶颜,即便廖尘宇这边一口咬定,但万诚戈疯了一样就是不肯认。
不知是信任还是两人都有种感觉,心有不甘,本来这半天是给专案组放假的,但苗佳和陈立就在办公室里心照不宣,一遍又一遍看审问廖尘宇的录像。
直到傍晚,陈立头晕眼花,看一边苗佳都睡着了,想拿外套给她盖上,结果正巧有人敲门打招呼。
是队里之前请的心理专家,帮着警队破获了很多大案,安城大学心理学乔娜教授,在国外微表情领域是造诣很高的专家。之前给廖尘宇做心理分析的是她的学生,因为那段时间乔娜教授正好出国了。
应该是这两天才回来,隔壁六队正好有个谋杀案,她就过来帮着做嫌疑人画像,刚好路过这边专案组办公室,没想到陈立竟然在,就过来打个招呼。
“这案子都结了,陈队还在复盘,果然是大队长啊。”
寒暄过后,陈立委婉的说了自己的想法,乔娜教授挑眉,“你觉得,廖尘宇说谎了?”
“倒不是,他应该没说谎,人确实是他杀的,但我总觉得他似乎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有别扭感。”
“你这种别扭感从何而来呢,一般都应该有矛盾点或者奇怪之处的,陈队展开说说。”
陈立有些不好意思,“就总有种感觉,具体矛盾点在哪说不清。”
没想到乔娜教授非但没嘲笑他,而是很认真的点头,“其实很多人所谓第六感都是由某些特定记忆引起的,不仅仅是心里的感觉。但普通人往往会忽视自己生活中不经意碰到的点,所以才以为只是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第六感都很准的原因,其实在你的大脑中只是忽略了你产生矛盾点的片段。所以陈队长不如好好回忆一下,你这个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乔娜教授认真的说道,并且坐了下来,很耐心的引导着。
陈立皱眉,说不出来。
“你最初怀疑过廖尘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看到他时,就觉得这人很冷静,要说具体开始对他产生怀疑,是从?”
陈立想到了,“沙发,他工作室的沙发是换过的,我当时就怀疑他一个未婚妻去世悲痛欲绝的人,为什么还有心情换沙发的颜色。当时就管他要了沙发的网址,后来去调查了。”
“沙发?”
乔娜教授沉吟了一会,“买沙发的地址是他给你的?”
“但那个地址并不能查出来他是否换过,是我找了专业部门才查出的。你是觉得他故意给我沙发的信息?”
乔娜摇头,“沙发不是他自己买的?”
“对,是他的助理。”
说到这,陈立心里抖了一下,廖尘宇在美国的助理不就是杨志刚,也就是阿平吗。
阿平给他买的沙发,他不喜欢这个颜色,所以换了一下。
看到陈立的表情,乔娜教授笑了,“你看问题被你忽略了,我之前看过你们这个案子的资料。这个助理跟他很多年了吧,就如你刚才形容的,廖尘宇在国内的工作室全都是助理买的东西,甚至连他习惯用的咖啡机也是从国外邮过来。
这样熟悉他的人,就算不是助理,是在身边很久的朋友,也该了解他的习惯。”
说着乔娜教授拿起旁边没开封的乌龙茶拧开喝了一口,顺手把没开封的瓶装咖啡放在陈立面前,“看看,连我这和陈警官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都知道你喜欢喝咖啡,不喜欢这牌子的茶水。你说他助理为什么会买错颜色呢?”
陈立的心一下揪起来。
问题就在这,原来他心里别扭的点在这,可被他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