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叶颜几乎站不住,廖尘宇扶着她。很快秃顶周和万诚戈也赶过来。
钟明进了加护病房,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可哪还拿的出钱来,秃顶周也没办法,他能尽的力已经尽了。
几个人凑钱,可一天就要不少,大夫说钟明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两天了。
最后意外的,是万诚戈一身风雪,顶着鼻青脸肿拿来现金。他拿钱的时候其实不敢去看大家的眼睛,听到叶颜的感谢,反倒觉得有人在抽自己嘴巴。钟明所遭受的苦难是他不想面对的良心谴责,他犹豫过,可终究没和任何人说万莹的事。
大概上天也听到了叶颜的祈祷,钟明后来醒了。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这几天叶颜一直瞪着眼,有时候在病床旁睡着,可很快又惊醒,一口气挺着,直到钟明睁眼,她才无声的流下泪诉说着不安,这一刻她从一个女战士又变回那个胆小的叶颜。
钟明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就算我真的没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叶颜摇头,不想他说丧气话,“我要你活着,钟明。你活着陪我,你答应我的,我们要永远在一块,我只有你了。”
钟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走进一片黑暗的森林,可叶颜在后面不停叫他,他想要解脱,可放不下叶颜,“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可人早晚是要死的。”
钟明看她泪眼滂沱,赶紧改口逗她,“我哪那么容易死,我是担心被砸一下变笨了,考不上京城的大学。”
“考去哪里都行,我们只要在一块哪都行。”
“可你想去京城大学对吗。”
叶颜摇头,“去哪都好。你知道的,我就想学心理。”
她想治好自己,成为一个健康平凡的人,叶颜不贪心,她的愿望从来都是那么小,可又那么难。
“你呢,要学化学吗?”
钟明之前很积极的参加化学系竞赛,她以为他是喜欢化学的吧。
可钟明摇头,“化学是因为想参加竞赛得奖金,其实我想当个医生。”
叶颜眼神颤抖明白他的目光,心里的伤全都化开,“钟明,三个月,我们就能离开这了,高考完我们去打工赚路费,上学争奖学金,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将来我们结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孩子。”
钟明被她描述的美好画面所动容,笑着点她的鼻子,“哪有女孩子主动说结婚的,你要矜持,以后让我说。”
“好,让你说。”
“但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呢。”
“不要说这些。”
叶颜紧张的看着他。
钟明伸手去摸头上的纱布,声音很迟缓,那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原来人的死可以非常快,来不及和任何人告别,意外和明天总不知哪个先来,他被房檐上的砖头砸中躺在地上动不了的时候,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人生短暂,如烟花一瞬。何必拘泥于那么多伤感的过往,计较那么多的事,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叶颜说,说他看淡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说他真的很爱她。可此时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想抓着她的手,感受活着的每一刻,无需多言。
那天钟明很晚才睡,叶颜一直陪着他,絮絮叨叨说着几日发生的事,怕一停下就梦醒,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钟明又何尝不是呢。
“叶颜,若我真死了,给我埋在极乐寺对面那个墓地。不用给我买墓地,那边太贵了,咱们还吐槽过,人死了怎么住那么贵的地方,不如把钱留给活人,就给我埋在陵园外。”
“为什么?怎么总说丧气话,你就算死,也是一百岁的时候死在温暖的床上,儿孙围绕,肯定在别的城市甚至国外,怎么就小家子气要去那里。”
钟明笑了,“我是说如果,因为对着极乐寺啊。”
叶颜抬头看着他满是虚无的眼。
“叶颜,即便再逃避,我们都是有罪的。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那,日日夜夜对着极乐寺,赎罪,我把我们两人的罪都赎了,只求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干干净净。”
“钟明。”
叶颜再也忍不住,抱住他,眼泪流下来,是无言的告白。
医药费永远是个难题,廖尘宇在钟明进医院后还报了警,他不相信那是意外,就算雪大,老房子上有几块砖头压着陈旧的铁皮,也不至于被压下来。
而且,廖尘宇说他不记得钟明家房上有那么多碎砖头。
又加上这些日子总有人砸玻璃,廖尘宇认定是有人故意的,可惜,结果没有查到人为痕迹,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原本想着找到故意放砖头的人,要求赔偿,可现在只能作罢,医院快住不起了,好在医生说可以回家养。
钟明头部受伤,压迫腿部反射神经,右腿没有知觉,这需要看脑部的恢复情况,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钟明说想要参加高考,不想再住院了,叶颜明白他的心,尽量不让钟明一个人呆着,每天在家陪他,和他一起温书,时光这样过去,希望就在眼前。
可临近高考钟明让叶颜回学校。
“别任性,去学校,老廖说今天誓师大会,我去不了,但我希望你能去。”
叶颜想说她不在乎,可钟明笑着,“去吧,和老廖一起去。我一个人在家呆一会没事,你们不是晚上就回来了。老廖还说借到了相机。”
“我推你一起去。”
钟明却摇头,“我不想去。”
“那我们回来一起拍照,叫上小诚哥哥,我们四个还没拍过合照呢。”
钟明笑着点头。
叶颜那天出门时就有些心慌,三步两步回头,钟明坐在轮椅上朝她挥手。
叶颜很久之后回想那天,她要是没去学校该多好。
那天誓师大会全校师生在操场上,高喊着自己的目标,高喊着努力奋进的口号,她的血液被点燃了一般,那是改变命运的一战。
似乎在这种气氛下,所有人都忘却了之前的恩恩怨怨,跨过这道坎仿佛都变成了大人。叶颜被这一幕所感染,她对着镜头笑,忘掉了世俗的烦恼,对未来充满希望。
可她不知,命运从未对她有过一丝怜悯。
叶颜和廖尘宇说着誓师大会的一切,说着以后一起去京城上大学,说着未来,廖尘宇似乎也被叶颜所描绘的画面动容,他那天话变多了,和叶颜一起笑着,感受着朋友的关怀和美好。
他也开始畅想,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出国,将来她和钟明的孩子会叫他干爸,少年们的幻想,勾勒出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希冀。
廖尘宇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前所未有的温度。
可当他们走回钟明家,推开门看到屋里的一切,那美好就像被瞬间撕裂,露出黑暗苍凉的本质,让两人回到这地狱般的现实。
钟明死了,轮椅翻着,他跌倒在地伸着手,不远处是滚落沾满灰尘的苹果,而他的头上有血痕,旁边是碎了的相框。
他大概想去够台子上的苹果,可二手的轮椅刹车坏了,将他摔下来绊倒,撞在了柜子上。钟怀隐生前用废铁焊接成的相框正巧磕在额头,玻璃碎了一地,照片上钟怀隐夫妇的样子也在碎裂中显得模糊不清。
医院说他早就断气了,一个人在家没人发现,也许送来早一点还有救,他没有出多少血,表面看起来伤的不重,只有铁皮相框边角和玻璃划出的血条。
但实际钟明上一次头部的瘀血就没散,这一次砸的很寸,脑内出血,或许并不是当场就死了,也许有一段意识模糊的时候。可他动不了,只能孤独而绝望的一个人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