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菜窖边坐了半晌,叶颜打了个喷嚏,钟明才收回视线,“走吧,咱们要去哪呢?”
“回万诚戈家,和他说好了,咱们在那边躲一下。”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要一直躲下去吗?”
钟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无尽的绝望。亲生父亲要杀他,他能躲到哪里,难道真的永不相见?还是断绝父子关系?
自己回到学校里去,只要在人多的地方,父亲就没法下手,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可即便不想结束这段亲情,似乎也无法继续了。
叶颜抱住他,“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彼此,我们说好的,一起考大学出去,所以其实没多久了,对吧?也就还有半年,我们就可以离开了,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所以只要挺过这半年。”
叶颜目光带着祈求,好怕钟明这时候放弃,就像她此时好后怕,如果不是刨锛者放了钟明,他也许现在就死了,无法想象钟明死了对她来说是什么样的结局,她压根就不敢想。
所以叶颜其实心里是感激那个刨锛者的,纵使他给他们带来了无尽恐惧,但很多事叶颜是感激他的,虽然这份感激带着无数人的鲜血。
然而他们还没等离开钟明家后院,前面大门就吱嘎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两人顿时一惊。此时正是午后,斜阳照在身上一层金色,在煞白满雪的院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谁,这个时间会是谁?
叶颜第一个想到的是刨锛者。
可钟明却太熟悉那脚步声。“是我爸。”
“那,那怎么办?”
他俩现在瘸的瘸伤的伤,叶颜本能的挡在钟明身前,与此同时钟怀隐的身影也出现了。
他二人颤抖着,只见钟怀隐阴郁的盯着叶颜背后的钟明,那份疏离冷漠怨恨厌恶,几乎刺痛着叶颜的心,她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父亲为什么要这般对他。
这世间父母于子女,子女于父母,到底是谁的责任。
钟怀隐沉默的没有说一句话,一步一步走的极慢,朝他们过来,钟明将叶颜拉到身后,“爸,你要干什么就冲我来,不要动叶颜行吗,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但我确实没有杀人,如果你想让我死,就冲我来,放了叶颜。”
钟怀隐嘴角露出讽刺,“你演戏给谁看呢?昨晚你回了医院,医院就出了命案,那个护士,你杀她是因为她看见过你盯人吧。”
钟明心一沉,原来想不通的一点在这呢,难道放他出来就因要在医院杀人,可他,明明没在医院。
“叔叔,我可以作证,钟明昨夜没在医院。”
钟怀隐却不想听任何人辩解,指着儿子,“我今天不会对你动手,钟明,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别在你妈面前乱说话。”
说着走进卧室,拿出一个收拾好的包裹。
钟明心揪起来,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上次下病危通知后父亲去给母亲定做的新衣服,那是要当做寿衣的。
“爸,妈她?”钟明不可思议,明明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母亲是要走的,他一直都知道,可没想是这个时候。“
“去见见你妈妈,也省得我满世界找你了,我之前没杀你就是因为。”
钟怀隐没说下去,声音有些抖。
看了二人一眼就匆匆的回医院去,钟怀隐脚步很快,生怕耽搁一分钟就错过了,他不想错过妻子倒计时生命的任何一秒,所以其实他好几天都没怎么睡,就算妻子睡着了他都舍不得闭一下眼。看着妻子,想要把妻子的每一帧都记在心里。
他也庆幸那天没对钟明下死手,因为妻子和他说了一段话,她说,老钟啊,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但咱们最对不起的是钟明,你答应我,好好对儿子,把他供出去读大学。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定要让他幸福啊,老钟。咱们这辈子没有为他做过什么,是我,这一辈子的遗憾。让我死不瞑目啊,老钟。
妻子的话让钟怀隐痛不欲生,无法告诉妻子,她眼中孝顺的好儿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没法说出口,同时也越加的恨钟明,恨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儿子。
但他永远不会去破坏妻子的梦。
叶颜和钟明站在门外,在几分钟前,李桃再次被急救,医生出来惋惜的摇头,钟怀隐即便早就知道结果平静的接受,可还是捂着脸哭了。
他进去和妻子说话,问她想吃什么,就像往常一样,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帮她按摩手臂和腿,问她要不要吃小馄饨,他一会就去买。
可这一次李桃没有笑着点头,而是抓住他的手腕,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她这一辈子有很多憾事,可命运如此,她也算是享过福,即便病痛缠绵了她大半生。但有爱她的丈夫,听话懂事的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李桃摸着钟怀隐的脸,终究没忍住哽咽,“老钟,对不起了啊。”
对不起了,我要先走一步,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受苦,下辈子,换我照顾你。
千言万语不必多说,一个眼神钟怀隐就明了点头,他已泣不成声,却拼命擦着眼睛害怕模糊了视线,没有记住妻子最后的样子。
此时的钟怀隐并不像一个被生活重担压垮的中年人,反倒像一个孩子,急迫的无助的死死抓着妻子的手。
李桃冲门外招手,钟明进去跪在母亲面前,眼泪滴在她的衣服上,她笑着想摸儿子的脸,可终究没够到,就那样在他面前垂落,像一片轻飘飘的花瓣。
钟明想喊一句妈,最后也没有喊出来,就梗在嗓子那,时间仿佛停住,画面像定格的电影。
父亲还抓着母亲的手说着未来和明天的事,就好像只要他说个不停,母亲就没有走一样,哪怕最后父亲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生命的消逝就在一瞬间,轻飘飘,没有任何厚重的仪式或者诀别,就那样走了,哪怕这个人的一生波澜壮阔,可死亡却是公平的。
那几天钟明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一切都是木然的,父亲更是,父亲干脆病倒了,从母亲过世那天就开始昏迷,直昏了三天,才爬起来操办丧事。
复杂又熟悉的流程,钟明回忆起好像不久前刚刚参加过廖尘宇母亲的葬礼,现在就轮到他了。
他披着重孝抱着母亲的遗像,没有多少人来,依然是简单的遗体告别,殡仪馆有专门负责的主持,嘴里念念有词,纸钱在告别仪式上,撒了一路,钟明抱着遗像跟着一直到火化那边,看着青烟飘上天,才真正意识到何为一个人的离去。
来的人很少,只有原来纺织厂的几个员工,还有秃顶周,叶颜,万诚戈竟然也来了。两天前万良醒了,算是将汽水厂的大局暂时定住,后续如何不知道,但万诚戈却还是松了口气。
到仪式结束的时候,叶颜看到了风尘仆仆行李都没放下的廖尘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