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锤子,凶手,这些纷乱,叶颜都还没想清楚,叶小梅就又出了新的麻烦。
叶小梅被骗了,去看老中医的时候遇到一个和她一样不孕不育的女人,几次就熟悉了起来。
那女人对她推心置腹,犹如亲姐妹,送过她丝巾,约她下过馆子,而且也不是那种刻意讨好内里鄙视的样子,更没有求她给万良吹枕边风,是那种叶小梅从未体会过的对她好的人。
叶小梅这辈子被卖,被虐待,被亲人抛弃,前半生活得像个牲口。所以当有人稍微对她好一点,她就宁愿忍受欺辱毒打,更何况,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平等对她的所谓朋友。
可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一见如故,大多不过是利益所致包藏祸心。
叶小梅偷拿了万良的钱去“跟会儿”,说是上家发展下家,发展的越多赚的越多。还一个劲给叶小梅推荐那个什么进口“按摩器”,叶小梅就听信了这个所谓“姐姐”的苦口婆心。
“你们是二婚,男人新鲜劲很快就过了,这个时候你生不了儿子,就得为自己打算,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闺女啊?靠男人都是伸手要钱,他也不让你去工厂,等哪天厌了你,随手踢开,你们不还没领证吗?一点保障都没有。
你倒是给自己和闺女存点钱啊。这个投资回报率高,我都已经跟到第三层了,你跟着我,赚点稳妥钱,回头不也有钱傍身?现在人啊得学会享受,那些大老板肯定都喜欢这种按摩器,进口的送人也有面,以后肯定热销。
哎呀,别担心,你只要那小部分,我给你做个短期回报,一个星期,就保你赚百分之二十,我还能骗你啊。”
她还真把叶小梅骗了,跟了“会儿”后,一开始天天带着叶小梅四处逛,和一起跟会儿的人见面吃饭,侃侃而谈。叶小梅好羡慕这个姐姐,没有孩子,却在家里很有地位,男人都听她的。出手阔绰,请下馆子眼睛都不眨,举手投足间都是叶小梅没有的大方。
可叶小梅每每问起自己的钱,对方就说要放长远看,还真给她拿回了一半的钱。看到有收益,叶小梅也放心了,没再催,可过了两个礼拜,那个姐姐就以忙为借口只出来两三回。
叶小梅再问,对方直说这次的收益大,下线发展了很多,只要跟着她准没错,说要去上更多的货。还说下次带她见“头儿”,一个劲让叶小梅发展下线。
叶小梅被她洗了脑,说动街坊邻居一起“跟会儿”,有些人没理她,但也有些人看在她现是汽水厂厂长夫人的面子跟了些,想着汽水厂在,叶小梅总不会骗人的吧。
她倒没想骗人,但钱都投进去了,叶小梅还盘算着自己发展出的下线能挣多少钱的时候,那个“姐姐”联系不上了。
叶小梅天天去她家门口等着,渐渐地,发现不少人都来“姐姐”家门前,一来二去知道这些人都是跟会儿的下线。到最后,有人报了警,才反应过来那姐姐早跑路了,下线们破门而入,屋里堆满了那不好使的进口按摩器。
警方立案通缉,可那个头儿早就卷钱跑路了。
叶小梅那时还不相信,毕竟家里还有所谓“产品”,可派出所的其他受害者说那叫做什么骗术,让你信任她,让你看到收益,实际上骗走你大部分钱。所谓产品价值根本不抵你花钱的十分之一。
而这些所谓“会儿”的头目,是南方流窜过来的,在全国各地骗了不少人了,这件事后,安城才开始宣传反诈反传销。
行骗的手段就是让你发展下线,骗别人的钱,这样你也会成为骗子中的一环。算是最早传销行骗的一种了,只是当时叶小梅等人根本不懂,成了具有教育意义的第一批牺牲者。
可她发展的下线不管那么多,他们只认叶小梅。哪怕叶小梅指着家里的一堆产品说要钱没有,只有东西,哪怕她觉得自己也是受害者,这些人明明当时都说这个按摩器好,怎么现在一出事就反而怪在她身上了?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啊?
可找上门来的下线根本不听,他们大多是汽水厂的职工,一个个语气柔和,但态度强硬。
甚至一个投了最多钱的职工,也是以前老纺织厂的,阴阳怪气的威胁叶小梅,若是不拿钱,可就告诉汽水厂其他人了,到时候闹大了,万良脸上也不好看,看看他是保你叶小梅,还是保自己的汽水厂。
这些人知道万良的汽水厂值不少钱,他们那个不过是三瓜两枣,但万一万良那犊子一脚踢开了叶小梅说不管自己事,毕竟还没领证,到时候他们的钱没了工作也保不住了,说好听了叫叶小梅一声厂长夫人,说不好听的她就是万良的姘头啊。
所以那些人盯紧了叶小梅,叫她赶紧还钱,不然就把她送派出所去判刑。可她哪有钱啊,好说歹说先把人劝回去了,叶小梅就抱头痛哭。
此时叶小梅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未来,在地上发抖,“完了,全都完了。”
“只要把钱都还上就好了,咱们把首饰卖了,我也出去打工,再求求叔叔,他对你很好的。”叶颜安慰着母亲,可钱哪那么好挣。
叶小梅又死死捂着自己那仅有的一条金项链,就好像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和命一样。
当天晚上,叶小梅就拿上小包悄悄离家了。叶颜睡眼朦胧的看着,惊慌的赤着脚追出去,可叶小梅走的太快了,叶颜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山沟里一般。
大半夜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凉如水的天空只有一弯白色的月亮,亦如,叶小梅过去每一个出逃的夜晚。
叶颜在后面拼命的喊着妈,叶小梅惊恐的不敢回头,脚步加快。
直到跌进水沟,叶颜扑上来抱住她大哭,“妈,你别扔下我啊。”
那种恐慌席卷了叶颜全身。
叶小梅则推着她,悲愤也好,羞愧也罢。痛骂拖油瓶后又一直说着对不起,叶颜摇着头,她不要母亲的道歉,她知道母亲的难处,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早就是绑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分开呢。
叶小梅哭过后镇定,捧着女儿的脸,“一起走吧,就像以前一样,跑了重新开始,咱们又不是没跑过。”
是啊,无数个夜晚,叶小梅带着叶颜逃跑,在那些年回老家的路上,一路卖一路被人打一路跑,无论遇到多难的事,跑路就行了,反正她们身无长物,拍拍屁股就走人。
那些年颠沛流离,叶颜后来回想起来,却是她和叶小梅最紧密的时光,那时候,她们是最亲的母女,更是灵魂相依的伴儿。
很多个夜晚她们逃出来,在山路上快乐的大笑,吃着偷来的饼,躺在树林下看着月色听着风。
她和叶小梅所有的好时光都在那些出逃的晚上。叶小梅走累了她架着母亲,她走累了,母亲会把她抱起来。
一个个没有未来的夜晚,都是相依着一块度过的。
食不果腹风餐露宿,她们却有彼此,可后来呢,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生活,有了一个家,却在彼此怨恨。
“叶颜,一起走吧。”
叶颜本能的想要点头,但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很多人,在所有人嘲笑她结巴时,给自己扣上帽子的万诚戈,想起了在篮球场外等万诚戈的自己渴的不行,却不敢走开,廖尘宇递过来的水壶。
更想起了,无数个昏黄的午后,操场的角落,看着自己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教自己说话的钟明。
她不再只有叶小梅,也不再只敢如鬼魅一样游行黑夜,后来那些年,遇到的人,都组成了她所有白天的回忆,人一旦窥见过光,便不会再甘心躲进黑暗。
就如同人一旦有了牵绊,就会有软肋。再也不能毫无顾忌的赤脚爬行,因为体会过了尊严的直立。
叶颜在乎的是人,叶小梅在乎的是现在的荣华富贵。
无法放下世俗的一切,便不能像曾经一样所向披靡的成为夜晚的逃兵。
“妈,咱们能不能不走,万叔叔对你很好,欠的钱咱们把首饰卖了,剩下的我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的,我去打工,真的。等万叔叔回来求求他,咱们求求他,到时候不行,咱们再走,行吗,妈。
我求你了,我想读书,我将来上大学,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去大城市赚钱,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真的,求你了妈,行吗?”
叶小梅在叶颜怀里大哭,她又何尝真的想走,现在就算再出去卖,又有谁会要她这人老珠黄的女人,最后也不过像路途中见过的流浪汉一样,死在没人发现的角落。
叶小梅同意变卖首饰,可她的东西不多,只还上了一个人的钱,还欠了三个人的,叶小梅惶惶不可终日的等着万良回来,一个劲催问着叶颜怎么办。
而叶颜在这种压迫下,再次看到写着十万块钱悬赏线索奖金的新闻。不得不说她也动了心思。哪怕知道对她们来说惊险万分。仟千仦哾
她知道不该这么做,可如果说值十万块钱的线索,那一定是她手上的这个。
叶颜那天晚上思来想去,安顿好母亲后,一个人跑到了王大庆家后院那片荒地,地方太大,她其实念不准埋在具体哪个位置了。
她只记得,那天埋完锤子后抬头,就看到前面连城片的房顶最中间对着电线杆,按照记忆中大概的地方,一点一点挖,这里不对,有挖那里,那片荒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天都快亮了,叶颜身上全是汗,却始终没有翻到锤子。
一开始还疑惑,到后来就慌了,锤子呢?锤子怎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