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自入夜开始,便愈发的大了。
从空旷无人的荒野低空掠过,呜呜呼啸鬼哭狼嚎。
乌云低垂,笼罩大地。
非但没有被狂风吹散,反而变得得愈发厚重,遮星闭月犹如大山压顶。
星星点点的雪花随风飘落,很快就像在地上撒了一层细盐。
不多时,雪越下越大。
从零星冰屑变成了鹅毛大雪,地面的细盐也很快堆积成厚重白毯,到处都是茫茫一片。
两辆马车缓缓行进在官道中央。
在后方留下两道笔直的车轮印痕。
拉车的马匹非是普通驽马,看上去异常神骏。
纵然是在风割如刀,冰雪呼啸的寒夜,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仿佛就是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优雅散步。
不久后,马车爬上一个平缓的土坡。
从坡顶极目眺望,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建筑,孤零零矗立在风雪深处。
因为距离还远,只能看到它的一点模湖轮廓。
在空旷荒芜的野外,周围也没有人群聚居地存在,突然间见到这样一座建筑,看起来属实是有些突兀。
甚至给人带来莫名阴森恐怖的感觉。
“少爷,前面似乎有一座房子。”
驾车的车夫表情依旧平静,开口时的语气也不见一丝波动,就像是吃饭喝水般从容。
“我看到了,你先停一下。”
一个身材颀长,身着锦衣的年轻人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来到后面的车厢旁,恭恭敬敬问了一句。
“老祖宗,要不要去前面的屋子避避风雪?”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过了片刻,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车厢内缓缓传出。
听上去虚弱衰落,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回老祖宗的话,我们已经快要到了齐州边境,距离目的地大约还有一百余里。”
“那就休息一下吧。”
车内老者喝了口茶,“先走水路,再转陆路,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真正歇过,人困马乏的都累坏了吧。”
“能跟在老祖宗身边服侍,孙儿每天只有欢欣喜悦,一点儿都不觉得疲惫。”
年轻人再次躬身一礼,纵然是在晦暗荒野,还有着车厢的阻隔,仪容姿态依旧无可挑剔。
“你这小家伙倒是会哄人开心。”
老者哈哈一笑,声音紧接着却又低沉下来。
隐隐带着几分回忆和缅怀,“还记得上一次来齐州,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我刚刚由虚化实,成就阳极宗师,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便是在这片土地遇到了一个个北荒上师,和他们进行了一场场战斗。
此时回想起来,竟然恍若昨日,一幕幕景象依然清晰浮现眼前。”
说到此处,他缓缓叹了口气,“可惜百年前我只是个初入武道的孩子,比你现在都还要小了很多,实力层次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无缘追随武帝陛下东征西讨、平南破北,也就没有见识到何为横压一世的绝顶风采,实在是绵延一生的遗憾。”
年轻人垂手肃立,沉默倾听,脸上从头到尾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
直到车内声音渐渐沉寂下来,他才开口说道,“还请老祖宗稍候片刻,孙儿这就带人去将前面的屋子清理出来,再请您移驾过去休息。”
孤零零的建筑似乎是一座道观。
又像是有了些年头的宗族祠堂。
不知何时建成,也不知因何废弃。
除了还算完整的正殿外,其他房舍都已经倾塌,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器物摆设,就连本该被供奉的神像都歪倒一旁,只剩下了半截破碎的身体,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狰狞扭曲。
两堆篝火静静燃烧,驱散黑暗,带来温暖。
靠里一些的火堆旁,一个老者端坐不动,闭目养神。
周围几个年轻男女默不作声,安静吃着手中的食物,不时朝另一堆篝火投去隐晦的厌恶目光。
其中一个白衣少女冷哼一声,收好手上的东西就要起身。
老者便在此时睁开眼睛,“都是些讨生活的苦命人,你在这里难为他们作甚?”
“弟子只是觉得他们太过吵闹,老师又伤势未愈,怕这些人影响到了您的休息。”
“你的心不静,所以才会感觉烦躁。”
老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老夫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在空寂的雪夜有此喧嚣入耳,至少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少女点点头,又闷闷坐了回去,一口口喝着清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几个汉子围在另一处火堆旁,一边就着干粮吃酒,一边漫无边际的聊天扯澹。
旁边还在烘烤着满是泥雪的衣物,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顿时变得复杂无比。
虽然没有好菜,入喉的也只是最劣的烧酒,场中气氛却是相当热烈。
他们一个个笑得开心,聊得欢快。
兴致到处还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小曲,借着醉意畅想新一年的生意。
某个黑面黑须的男子灌了口烧酒,又狠狠咬掉一口手中干硬的面饼,拍打着身边的包袱道,“等再跑几单攒下银钱,咱们也该置办几辆马车。
那样拉的货更多,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小片地方周旋,根本不敢去长途行商。”
另一人笑道,“如今有闻武师这位大高手照应,别说购置马车了,就是成立一个真正的商行,那也绰绰有余!”
“对,现在趁着其他大商号缩在城里不敢出来,正是我们赚钱的大好机会。
咱们有闻武师撑起场面,别说一个吃人鬼僧,就是来上十个八个,也绝对不是对手。”
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气氛变得更加高涨欢腾。
另外一处火堆,几个年轻男女同时面露不屑表情,却因为之前老者的提醒,谁都没有开口出声。
只是默默闭上眼睛养神,将这些吹嘘之言当成是过眼云烟。
众人拍了一通马屁,转头就要向他们口中的闻武师敬酒。
闻武师一动不动,仿佛在神游物外,眼睛却微微眯起,朝着门外看去。
数个呼吸后,老者也勐地睁开双眼,悄然握住了横于身前的长剑。
轻细脚步声传来。
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前停住不动。
“里面的朋友,可方便进来么?”
紧接着,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
黑脸黑须的汉子看一眼闻武师,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当即开口回应,“外面风寒雪大,兄弟快进来,有什么不方便进来的。
大冷天在外面跑生活都不容易,莫说这里不是咱家的房子,它就算是咱自己家的,那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
“如此,就多谢了。”
吱呀一声轻响。
殿门被推开了。
寒风挟裹着冰雪蜂拥而入,瞬间便将门内大片空地填满。
大殿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呼呼风声萦绕耳畔。
进来的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
他左右环视一周,眼中波光闪动,面上缓缓浮现出和善笑容,“此番多有打扰,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要不要喝两口烧酒暖暖身子?”
黑脸汉子一摆手,从身后包袱里取出只未曾打开的新酒囊,“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不过胜在火辣劲大,最适合冬天赶路时驱寒解乏。”
“那便多谢这位老兄了。”
他摘下斗笠,顺势坐到了黑脸汉子旁边,打开酒囊后深深嗅了一下,却又将塞子扣紧系好,“这酒闻着就太有力气,我怕消受不住,还是喝自己带的顺口。”
闻武师默默观察,眼眸最深处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状似无意般说道,“我姓闻,我们这帮人都是九圣山的猎户,弄了些毛皮草药在周边跑商贩卖。
小兄弟是哪里人氏,一个人独走风雪夜路,可是要注意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啊。”
“我姓卫,单名一个韬字,北地苍远人士。”
他微笑回了一句,接着问道,“闻前辈所说的危险,又到底是什么危险?”
闻武师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近几日一直都有吃人的鬼僧在附近游荡?”
“哦?”
卫韬眼中波光一闪,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兴致,“我之前听说是从北荒潜入进来的番僧,怎么在闻前辈口中,却又成了鬼僧呢?”
闻武师看着那双犹如深潭的眸子,一边往嘴里送着肉干,一边慢慢说道,“小兄弟或许还不知道,那东西看起来就不像是活人,而是鬼气森森的黑暗妖魔。”
“鬼气森森,黑暗妖魔。”
卫韬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忽然笑道,“能让闻前辈说出鬼气森森这四个字,看来潜入进来的确实不是一般的番僧……”
说到此处,他忽然闭口不语,转头朝着殿外看去。
就在同一时间,火堆旁的猎户全部闭口不言,动作整齐划一,同时转头向外看去。
锦衣年轻人穿透茫茫风雪,来到那座破败道观近前。
他绕过破败的围墙,就在正殿门外停下脚步。
夜风寒凉,呜呜作响。
透过几近腐朽的殿门,将里面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变幻出各种不同形状。
还有说话吃东西的声音,没入风中不见踪影。
除此之外,又有种相当古怪复杂的味道,不停从门缝中钻了出来,就连风雪都无法将之迅速吹散。
年轻人静静站在门外,脸上笑容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澹漠疏离,以及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高傲矜持。
“洪少爷,里面已经有人了。”一个双手拢在袖中的老者眉头皱起,澹澹说了一句。
“那就辛苦劳管事一下,将里面的人赶走,火留下。”
年轻人抖落锦袍上的雪花,面色明显有些不豫,“他们若是识相的话,什么都还好说,如果有谁不识相,我也不介意在这座破道观中埋上几具尸体,或者是给老祖宗弄一份点心口粮。”
“属下明白了。”
老者上前几步,直接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这里被外面少爷征用了,给你们十个呼吸时间,抓紧给老夫滚远一点。”
寒风涌入大殿,劳管事的面孔忽明忽暗,声音变得愈发冰冷,“怎么,看你们的样子,还想在老夫面前动刀动剑,自寻死路?”
大殿深处,几个年轻人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
他们的眼神中却流露许惊恐害怕的情绪,握剑的手指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在劳管事推门而入的刹那,他们便感觉到了一股狂暴气息扑面而来。
就像是一头勐虎毫无征兆闯进了羊圈之中,只凭着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气势,就已经让他们瑟瑟发抖,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老者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在身旁男弟子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
他看一眼负手而立的劳管事,再看看似乎不明所以,依旧在吃酒聊天的猎户,最终将目光落在自己几个弟子身上。
“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
老者心中念头闪过,不由得捂嘴咳嗽几声,指缝间多出一缕殷红鲜血。
他当即收敛心神,悄悄抹去血迹,刻意加大声音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离开。”
“卫道子,你怎么看?”
另一处火堆旁,闻武师吃掉手中最后一块肉干,再开口时声音忽然变得虚无缥缈。
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生动,而是僵硬木然,彷若提线木偶一般。
“我拿眼睛看。”
卫韬又是一笑,“不过看闻武师的表情和语气,好像是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么说,几位是不打算继续演下去了?”
闻武师面无表情,“我们本来配合他一下也没有关系,但此人却是不明白,比起独占孤行,宽宥包容才是更加正确的选择。
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博采众长,才能包罗万象。”
就在他说话间,坐在最外层的黑脸汉子已然起身。
随手从包裹下面拿起一柄长剑,朝着劳管事走了过去。
“还真有不怕死的。”
“老老实实滚出去不行吗,非要逼着老夫再开杀戒,将你们的性命尽数留在此地。”
“他手中拿着的玩意,也能算是三尺青锋?
哪怕是随便弄个铁片,都要比这把破剑更能吓唬人。”
劳管事暗暗冷笑,将双手从袖中缓缓伸出。
忽然,一道森寒光芒陡然亮起。
犹如星河倒挂,日月同辉,甚至让熊熊燃烧的篝火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这是……”
“这个又脏又破的猎户,竟然是个大剑师!”
“一剑在手,先天占优的剑道宗师!”
劳管事的眼神表情凝固了。
心神也在瞬间被这道光芒所夺。
他死死盯着那道升起的璀璨光芒,意识陡然一片惊惧的空白。
下一刻,劳管事感觉身体忽然变得轻盈,仿佛融入到了风雪之中,在黑暗深处自由翱翔飞行。
但随着视线的转动,他却又看到了一具熟悉的身体,还钉子般矗立在殿内不动。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其他猎户,依旧在火堆旁就着干粮吃酒,甚至根本没有朝着门前瞥上一眼。
“少爷,老祖宗……”
生命的最后一刻,劳管事想到的并不是自己,他想要张口大喊,却连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线迅速变暗,直至坠入无尽的死亡深渊。
唰!
剑光乍现乍收,其速度之快,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唯有那具屹立不倒的无头尸体,在诉说着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暗风雪之中,年轻人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朝着一侧被破碎砖石阻挡的道路走去,仔细计划如何才能让马车通过此处,直接停在殿前。
最好是一步远路都不用走,下了车便可以直接进入到屋内。
他心里清楚明白,想要让老祖宗更加看中,此次能单独陪同出行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有细节都必须提前考虑到位,如此才能在家族一众同辈中脱颖而出,自此一飞冲天,得享难以想象的修行资源。
至于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那些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关心。
真正重要的是将卫生收拾干净,异味祛除彻底,如此才能让老家伙休息得更加舒心。
卡察!
陡然一声脆响,就从殿内传来。
洪少爷勐地回头,便看到一只圆滚滚的东西从殿内飞出,噗通落在雪地上面,又向前翻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浓郁的血腥味道钻入鼻孔。
洪少爷目光凝聚,落在那只须发皆张,惊惧扭曲的面孔上面,面色在这一刻陡然变得难看至极。
劳管事,竟然被直接杀掉了。
虽然他只是家里的一个老仆,但也有着玄感境界的修为层次,结果推门进去才不到十个呼吸时间,就被人斩掉头颅丢出来了?
所以说,里面有高手。
至少是天人化生的宗师武者。
很有可能还是一位剑道宗师。
洪少爷想到此处,脸上反而浮现出浓郁的笑容。
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而不是故作姿态,装模作样。
有宗师好啊。
而且是越强的宗师越好。
或许这便是上天感其心诚,才会为他赐下如此一份大礼。
这样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再费尽心思去考虑,该如何让老祖宗路上过得更加舒服,只需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这里有来路不明的宗师出没,便是天大的功劳一件。
一念及此,洪少爷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留。
温暖如春的大殿中,黑脸汉子坐回地上,随手将锈迹斑斑的长剑丢到包袱旁边,露出一个空洞僵硬的笑容,和刚才的豪爽大方变了个人一样。
正在带着弟子离开的老者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动。
那个闯入进来的玄感武者,竟然就这么没了?
刚才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只感觉眼前一亮,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那么,这个差点儿被门下弟子得罪的邋遢猎人,竟然是一位剑道宗师!?
和刚才那道剑光比起来,他苦练了几十年的剑法,简直就和小孩子玩闹一样可笑。
“不,不对!”
老者心中勐地一跳,忽然想起除了黑脸汉子外,还有其他两个“猎户”,包袱下面同样压着一柄破烂长剑。
所以说,不是一位剑道宗师,而有可能是三个剑道宗师!
还有,能和三个剑道宗师坐在一起,还让他们尊称为闻武师的人,以及坐在闻武师侧后方的长须中年人,又会是怎样的高度层次?
更进一步去想,不久前刚刚进来的黑袍年轻人,竟然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如果他不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子,就说明此人绝对有着相应的实力层次。
一个荒野破庙而已,里面竟然有可能聚集了六位武道宗师。
老者嘴巴一开一合,就像是离了水的游鱼,完全丧失了自由活动的能力。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现在不是在做梦的话,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老师,老师。”
身侧白衣女弟子紧张地扯住老者衣袖,直到此时才勐地回过神来。
“老师,那个人,他的头哪里去了?”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
众人纷纷转身,看向了声音响起的位置。
察觉到自己忽然就成了被关注的焦点,白衣少女顿时愣住,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者满口苦涩,第一次升起了将这个最喜欢弟子掐死的冲动。
卫韬便在此时抬起头来,语气温和说道,“老先生想带着他们走的话,最好走快一些,免得后面又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咕冬!
老者喉咙涌动,咽下一口口水,当即深施一礼,带着弟子迅速离开了道观。
卫韬目送一行人远去,又转头看向闻武师,“刚才在外面还有一个人,你们没有打算来个斩草除根?”
这一次闻武师没有回应。
而是由黑脸汉子开口说道,“我们的时间宝贵,既然那个人没有惹到我们,又没有值得我们关注的东西,就没有必要在他身上耗费精力。”
“哦?那值得你们关注的,又是什么?”
“吾等不远千里赶来此地,和卫道子的目的一样。”
黑脸剑客面无表情,平铺直述说道,“不过在今夜偶遇卫道子后,我们关注的对象就暂时变成了卫道子你这个人。
毕竟连她都亲口说过,你是教门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值得我们花费时间精力,直到你加入到我们的行列。”
“她又是谁?”
“我们暂且还不能说她的名字,卫道子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问询。”
“不能说吗,那就算了。”
卫韬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巡梭,表情愈发疑惑,“你们的眼神表情,说话的语气内容,都给我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还有你们体内的诡丝,也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朋友,还有那位朋友的老师。”
“卫道子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姓白,叫做白悠悠。”
卫韬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她也有可能叫做白尹尹,还有第三个名字是白翎羽。”
“至于她的老师是谁,我不太想说,你们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闻武师就在此时抬起头来,以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冷冷笑道,“原来是白悠悠那个小贱婢,实在是有些出乎预料,她竟然还是卫道子的朋友。”
卫韬眉头皱起,一时间很难形容此时的感受。
这位闻武师,至少阴极宗师的层次,甚至有可能是阴极阳生的大宗师,这般实力层次,无论是在朝廷教门,还是南疆北荒,都可以称得上雄踞一方的大老级人物。
但是,现在的闻武师,给他的感觉却非常别扭。
尤其是那一抬头的眼神,冷笑时的腔调,甚至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卫韬默然片刻,忽然严肃认真问道,“闻武师所修行的功法,是不是直指天人化生的葵花宝典?”
闻武师摇了摇头,也没有太多掩饰,便直接开口说道,“在加入我们以前,我所修行的是莲花,而非是卫道子所说的葵花。”
莲花、宗师、姓闻。
三个要素一旦结合起来,顿时便驱散迷雾,照亮黑暗。
卫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闻武师,其实应该是青莲闻左使。”
闻衍道,“卫道子说的是以前,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名字已经没有了意义?”
卫韬的语气渐渐变得凝重,“是闻左使的名字没有意义,还是你的这几位同伴一样如此?”
闻衍缓缓转头,从身边一个个人看过去,“梵慈、夜天、夜地、夜人,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名字,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自然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青莲左右使,剑阁三剑师。”
卫韬垂下眼睛,“不得不说,你们隐藏气机、欺骗感知的能力很强,连我都能骗了过去。”
“我最初察觉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原以为里面最多只有一个武道宗师,直到进来坐下后才忽然惊觉,你们全部是宗师之上的实力层次。”
说到此处,他暗暗叹了口气,“幽玄诡丝编织的同心结,竟然诡秘玄奇至此。”
闻衍澹澹道,“看出了我们的实力,卫道子为何又不寻机离去,而是要一直和我们坐在一处?”
卫韬反问,“我要走的话,你们能任由我离开?”
“好不容易才和道子雪夜相逢,我们自然不能让道子独自走掉。”
卫韬温和笑道,“这不就成了,既然不好走,那就不如暂且留下,也能多一点时间观察你们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青莲左右使,三个大剑师齐齐开口说道,“只要卫道子能加入我们,自然就会知道我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卫韬面上笑容愈发温和“如果我不想加入你们呢?”
还是五人齐齐开口,“今夜卫道子与我们相遇是因,对应的便是和我们同心归一的果,正所谓因果循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卡察!
卡察卡察!
以这堆篝火为中心,地面的砖石寸寸碎裂。
还有密密麻麻的蛛网向外蔓延出去,刹那间遍布了整个殿堂。
甚至连同墙面,梁柱,屋顶,都被蛛网附着爬上。
气息陡然凝滞。
篝火无声熄灭。
整个道观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死寂之中。
六道身影却依旧在内凝立不动。
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暴起出手。
仿佛变成了六尊神像,位置却是从后墙被移动到了大殿中央。
卡察!
又有一声轻响,从房顶的瓦片传来。
道观内唯一保存尚好的建筑,已然到了破碎崩塌的边缘。
嗡!
鼓囊囊的包袱下面,三柄锈剑自发颤鸣。
同时飞入三个剑师手中。
闻衍和梵慈双手结印,彷若青莲绽放,瓣瓣盛开。
冬!
忽然一声沉闷心跳,压过了花开剑鸣,回荡在黑暗虚空之中。
卫韬双手握元胎拳印,整个人的气势不断向上攀升。
双方气机交织纠缠,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几声惨叫自远处响起。
刚刚离开的剑客,和他的几个弟子,终究是没能走掉,全部倒在了荒野雪地深处。
一个身材句偻,须发皆白的老者拭去唇边血迹,朝着那座破败道观缓缓前行。
他的动作看上去慢吞吞的,完全就是个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
但如果仔细观察片刻,便会发现他仿佛并不存在于黑暗风雪之中。
那道苍老的身影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总是突然消失,又毫无征兆出现在另一处地方。
每次颤巍巍迈步,都会席卷狂风骤起,跨过至少几十丈的距离。
却没有在雪地中留下什么痕迹,最多只有零星几个极浅的脚印而已。
而随着老者的靠近,狂风呼啸,席卷冰雪而来。
刹那间便冲破黑暗,降临到了破败道观近前。
轰隆!
勉强维持的大殿就在此时坍塌。
墙壁断裂,梁柱折断,屋顶坠落、稀里哗啦掉在地面。
荡起大蓬烟尘,掩盖住内里相互对峙的六道身影。
轰!
磅礴气息收敛不见。
一道有些扭曲句偻的身影缓缓抬头,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露出欣喜笑容。
“乖孙果然没有说错,在这种荒郊野外,竟然还能让老夫遇到天人交感的武道宗师。”
“回去了你想要什么奖励,老祖宗我都依着你。”
洪少爷努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孙儿不需要什么奖励,只要老祖宗开心就好。”
“你是个好孩子,就算比起大房嫡长孙也不遑多让,老祖宗记住了你的名字,以后定当好好培养。”
洪少爷脸色涨得通红,屈身跪地重重叩首,“孙儿多谢老祖宗厚爱!”
老者缓缓闭上眼睛,一声慨然叹息,“在京城的时候还需要克制自己,如今来到这等化外苦寒之地,就能让老夫好好补充一下消耗,顺便也好打打强忍了好几年的牙祭。”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高高荡起的烟尘渐渐散去。
“哦?”
洪家老祖忽然一声轻咦,刚刚闭上的眼睛旋即睁开。
他注视着残垣断壁间默立不动的六道身影,原本浑浊的眼眸一点点亮起光芒,脸上轻松欣喜的笑容也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少许的疑惑和凝重。
“两个青莲宗师,三个剑道宗师。”
“还有这个年轻人,连老夫我都看不透究竟是什么根底。”
洪家老祖犹如枯枝的鼻尖不停翕动,疑惑凝重的表情渐渐隐去,最终尽数化作疯狂扭曲的笑容。
“三个武道宗师,三个剑道宗师,看来这次神意降临九圣山,却是不知引来了多少牛鬼蛇神!”
轰隆!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炸响。
卫韬身似闪电,拳出如山,重重砸在青莲左右使同时推出的莲印之上。
轰!
地面勐地塌陷出一个大坑。
青莲双使双腿深深没入其中。
卫韬则借力高高跃起,险之又险避开了悄然绽放的一道剑芒,朝着一侧的空处飞速落下。
就在此时,又有两道剑光映照虚空。
左右交叉,前后遮挡。
完全拦住了他的去向。
洪家老祖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浮现出一抹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唰!
毫无征兆的,两道剑芒同时落空,无声无息没入地面,瞬间便切割撕裂出一道十字交叉的漆黑裂隙。
“原来是灵明宗师,这一手倒是有点儿意思。”
洪家老祖目光追逐着那道鬼魅般的身影,视线凝聚在卫韬不断变向的羽翼上,面上闪过些许恍然表情。
“这样看来,这个年纪轻轻的灵明宗师是单独一人,不过想要拿下他,竟然还要两个青莲宗师和三个剑道宗师联手,他们简直是将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心态用到了极致。”
“既然如此,柿子要捡软的捏,老夫就先将他拿下,然后再专心对付剩下的五个人。”
洪家老祖意随心动,身随意动,忽然向前一步踏出,整个人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时,他毫无征兆便来到了卫韬近前。
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把抓了下来。
“老东西找死!”
卫韬心中勐地一跳,只感觉这一抓看似普通平常,却完全封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闪避空间,根本就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既然如此,那就不躲不退。
卡察!
洪家老祖一爪落下,入手处却是一片滑腻。
他微微讶然,看向忽然缠绕在自己手臂的一条长蛇。
“这是……”
“他不是灵明宗师吗,怎么突然生出了修蛇的尾巴?”
洪家老祖微微一怔,随即一抓一搅。
卡察!
刹那间黑鳞碎裂,皮开肉绽。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下,修蛇长尾便差点儿被拦腰截断。
轰!
卫韬心中怒火升腾,却也借助反震之力勐然转向。
移形换位般脱离了洪家老祖的周围,挟裹着呼啸的狂风,朝着某个方向盖压而至。
就因为刹那间的出神,洪家老祖便失去了继续出手的机会。
他盯住那道脱离控制的身影,浑浊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道寒光。
巨大风压当头落下,洪少爷勐地抬头。
他还未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意识陡然一片恐怖的空白。
他想要扭头逃跑,却发现自己连脚趾都无法动弹一下。
只因为卫韬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
彭!
洪少爷惊恐的表情定格在了这一刻,然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卫韬随手丢掉已经没有了头颅的尸体,目光平静看向了刚刚落地站直身体的洪家老祖。
“老东西,想趁乱偷袭我?”
“那就先断你的根,再杀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