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一家子忙着给秦明义、陈先生、岑夫子、孙嬷嬷、赵千户、还有黎甜,以及各种相熟的人,和共事的人送节礼。
阿元和赵茹商量好,赶在这一天去诚诚恳恳的向岑夫子和孙嬷嬷的请罪。
果然仍旧是挨了打的。
岑夫子疑心她们是想靠节日脱罪,三两句试探出来,打的还更狠了几分,尤其是对出馊主意坑人坑己的阿元。
两个不大聪明的孩子,举着红肿的小手,哭的越发傻的被各自的家长领走。
两人的爹脸上都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的幸灾乐祸,显然是猜到了她们的结局,却一点儿没想提醒。
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没注意到,李氏和赵夫人却看的真真的,各自白了夫君一眼。
都有些不想搭理这些八百个心眼子,自家闺女的热闹都看的老爷们儿。
却都对夫子管教女儿这事没什么意见,李氏还训诫了阿元几句,赵夫人却心疼的哄了赵茹几句。
但过节总是让孩子高兴的事,阿元是个有错敢认的小朋友,反思过后,并不因挨打训斥沉浸在难过里,没多久就又高兴起来,冲出去玩了。
老杨氏和大人们,想法子弄开了大锤,准备陆续将那些金子送回到大溪村去,省的一次送多了回头被人怀疑。
只准备留下一点儿给家里。
福宝费着旁人的运气,从大溪村的地里找到的钱,合该还用在大溪村的人身上。
建学堂也好,修祠堂也好,折腾这么一大通,总该让大家都尝到甜头。
那偷的运气是用她的命来填的也好,怎么都好,填上就是最好的。
不过想起村里那些跟着一起受罪倒霉的人,大家还是颇为担忧的,很担心会有补不回来的运气。
不过没了福宝到底是好事一桩!
一家子终于踏踏实实的过了个节。
从白天疯到晚上,大人喝的都有些醉,小孩也一个个一脸困意。
夜深人静,大家睡了。
阿元却悄悄摸了一间屋子,趴在浮二白耳边说:
“二叔父,元旦快乐呀,你过的怎么样?”
阿元拍了拍那新搭炕,隔着被子也潮潮的,黄泥还没完全干透呢。
阿元趴在浮二白耳边小声道:
“今天可是有人陪你的哦!
虽然我们都不爱搭理你,但是她会永永远远陪着你,你的屋子里四处都是你的女儿,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叭~
奶奶锤了好久的,任谁也看不出是什么。
爷爷费了好大工夫呢,家里好多地方都重修过了。
还里里外外的跑了好多趟,爷爷就从没这么勤快过,弄得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
不过我知道,爷爷奶奶瞒的住别人,但是瞒不住我呀。
都在你的屋子里,所以不必担心没人陪在你身边。
二叔母怕是找不到了,但也没人想她。
忘了告诉你,过了节家里要把五哥、六哥也送到学堂去念书了。
家里想请陈先生给大哥他们改个名字,毕竟招妹什么的太难听了对吧。
大家都觉得男孩女孩都是福气,没必要执着。
再说大哥他们都很聪明,还长得那么好,可惜没你的功劳。
你好久没看见大哥他们了吧?
他们都长得更高更好看了,也胖了不少呢。
家里知道大哥哥他们是再好不过的孩子了,所以不想让他们再看见你勾起那些伤心事呢,不过也都是你活该的……”
黑漆漆,只有冷清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点儿的屋子里,阿元絮絮叨叨的和长辈聊着天。
她实在没法和原来一样乖,或者说她骨子里的不乖生根发芽,默默的长大了。
其实家里每个人都不能和原来一样了。
只是阿元是个瓜娃子嘛……她就是学不会那种,在事情发生后,完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对于浮二白最可怕的惩罚也不是又残又哑的躺在这儿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是家里人渐渐话都懒得和他,阿元却时不时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摸进来。
细细的,一字一句的把他所错过的事,犯下的过错,造成的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一遍遍说给他听。
用漫长的工夫慢慢折磨着他,以言语来让他一日比一日煎熬。
他盼着有人和他说说话,但又恐惧是阿元来对他说话。
浮二白发出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动,像蛆一样极力扭动。
想让她滚,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元笑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个吱吱作响的玩意,用绳子拴着,不叫它咬到他,却让它在他脸上身上一遍遍的爬过去。
顺便问问那玩意爬到他脸上时的感受,是否和她曾经感受到的一样。
浮二白只觉得胆颤发寒,人一旦处于弱势,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原来不怕的东西,也变得可怕了。
直到阿元困了,慢吞吞的走出去时,浮二白已经是一身的冷汗,什么动静都发不出来了。
阿元摸出块点心给那玩意儿,把绳子解开放掉它,洗洗手,脚步轻快的回屋,钻进冷了的被窝里,睡起大觉来。
牛娃他们过了元旦第二天就要回学堂,浮大白浮三白也要去衙门,家里人去了铺子里。
阿元却仍可以再玩两天。
所以她决定去看看黎姐姐,照旧是爷爷老浮头送她去。
阿元路上看到几个乞丐,迟疑的摸摸口袋掏出些钱来,买了包子送给他们,自己吃一个,顺便请爷爷吃一个。
老浮头眯着眼看她一眼,不客气的把包子接过来全吃了。
抹抹嘴,看着胃口好的孙女,叹息一句:
“为什么不送馒头?”
阿元头也未抬一下:
“过节了呀,包子更好吃呀!”
“哦~”
老浮头拐着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好奇道:
“你总是吃这么多,怎么还长不高呢?”
阿元:……
“我先长肉也是一样的,个子只是没到时候!”
阿元很不爱听这种伤心事。
老浮头却试探的问道:
“会不会是想的太多了,压住了呢?”
阿元嘴巴还油汪汪的,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抬头,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的问了句:
“什么?”
老浮头跟讲故事说别人的事一样:
“最近有个老头半夜爱上茅房,有时候会看到个偷偷摸摸的小姑娘,她还玩儿耗子呢!”
阿元低着头默默啃包子。
老浮头再度讲道:
“还是有个老头,发现有个小姑娘格外的大方,会偷偷拿零花钱买馒头送给乞丐呢!
不知道这么善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阿元把包子都塞进嘴了,所以她一边低头嚼,一边拿帕子擦嘴,很忙的样子。
老浮头:“小姑娘为什么不理人呢?
是不好意思嘛?
如果老头说,自己也曾一连几天,偷偷去揍过骂过某人,她会不会好一点儿?”
阿元诧异的看向爷爷。
老浮头背着手,冲她挤挤眼睛:
“你奶奶,爹娘,叔叔,叔母,也会偷偷欺负某人,冲他吐口水,骂他两句难听的。”
阿元:“……这难道是对的嘛?”
“当然不对,所以我们都不这么做了啊,”
老浮头一口否认,却又说道,
“可明知道不对,但就是忍不住,看他就恨得慌,就牙痒痒。”
“长辈可以,平辈可以,晚辈不应该的。”阿元低着头踢着一颗一石头,闷闷的往前走。
老浮头不急不缓的跟在她身后:
“有的长辈不算长辈,有的事,做起来不能说错。
但却不应该做……”
阿元很知道不应该。
老浮头缓缓吐出后半句:
“不是为着他,而是为着自己,有些不好的念头可以有,有时候甚至可以做一点儿,但更多却不应该了。
一时的放纵,如果陷进去,以后后悔了,自己想起来就别扭该怎么办呢?
老头这个年纪,还会为着自己以前说绝不会后悔的事而后悔呢……”
阿元仰起头看他,老浮头那双死鱼眼里注定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阿元问道:“还有别人知道嘛?”
老浮头嘬着牙花子问她:
“怎么你还想干掉那老头?”
阿元:……
“你肯定偷看话本了,要么就是偷偷去听书听戏了,”阿元肯定道,却没有接老浮头的茬。
老浮头摇摇头,感觉教导孩子这种事果然很难啊!
家里的孩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就长得那么直溜。
就算阿元这种让人省心的,一个不留神也会玩个大的出来。
阿元虽然没问,但是老浮头还是说道:
“虽然小姑娘不太听话,但是那老头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阿元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一些。
老浮头却越发的愁:这可怎么弄?难道要找个大师感化她嘛?对她念经她会不会一生气砸了人家的木鱼?
但真管怎么管呢?
你说她不善良,她还给乞丐送馒头包子。
你说她善良,她对她二叔都玩起了耗子,还是她原来怕的东西!
你说她不对,对浮老二那种人有什么对不对的。
你说她对,她自己都知道不对,背后做好事来让自己心安一点。
老浮头是真的愁,他半夜好好的上什么茅房,尿炕又能怎样?!大不了被媳妇抽死呗!
总好过现在这么迷茫,管孩子什么的……他是真不会!
而需要管一下的阿元钻在牛角尖里一动也不动。
虽然没再有什么动作,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出来没。
老浮头是等了又等,一天一天又一天的,就是等不来阿元跟他说点什么。
眼瞧着除夕都将近了,阿元依旧……毫无反应,就好像老浮头那些每天半夜的蹲守,都只是一个老头的疯狂。
老浮头:……她每天学的都是些什么呢?磨铁杵的都不会这么有耐心!
她还是个娃啊!她想干嘛?!放耗子咬死她二叔嘛?
老浮头等的内心都暴躁了,老觉着阿元再憋什么大动作。
实际上,阿元确实在谋划一个大动作,但不是她一个人的大动作。
而是凝聚了很多个人共同的心血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