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斐都出生了。
朱慈亮无事,一袭青衫飘然而去。
这一日,行至兖州仙源,但见路上百姓熙熙攘攘,人人神色欢喜。
于是随人流入城,及至城门,人愈发多了。
原来,城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
朱慈亮也没往前挤,隔着人群,已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诵读,却是“新税法”的内容,每读一句,周遭百姓则大声叫好。
朱慈亮微微一笑,便绕过人群,径自入城。
走了几步,忽有所感,却未回头,索性放慢脚步,直到街角时,身后那人忽然加快脚步,追上前来,唤道:
“恩公!”
朱慈亮回过头,见一人身穿灰布长衫,头戴纶巾,肤白唇红,面容清秀,神色端庄,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公子!
这又是谁?
朱慈亮愣了一下,并没有认出来。
那女子却没掩饰身份,长身一揖,便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
“恩公,我是宝儿的娘啊!”
原来是你!
这易容术,着实不赖!
朱慈亮笑道:
“原来是嫂嫂,真是巧了,宝儿呢?”
那女子躬身一礼,道:
“民妇得公子赐金,便南下至仙源,得知官军已恢复兖州,随在城里开了一间茶水铺子。但请恩公,移步一叙?”
“也好!”
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其实也不很远,转过一条街,便见路旁一间铺子,竖着一面布旗,上面写着个“茶”字,门上还贴了一张纸,上书“代写书信”,字迹娟秀。
此时门前有两张八仙桌,尚无顾客。
女子将朱慈亮请入铺中,里面倒有两个嬷嬷在洒扫、煮茶,宝儿在一方小桌上读书,见两人进门,便丢下书本,飞奔过来,投入女子怀中。
扭过头来,顿时欣喜道:
“哥哥,你来啦?”
朱慈亮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
“宝儿记性真好,还记得我呢?”
女子嫣然一笑,道:
“公子请坐!”
抱着宝儿,转身去了后堂。
不一时,捧着茶水过来,宝儿跟在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
朱慈亮喝了口茶,但见这茶馆其实并不大,里面也只有三张八仙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却很少有人进来喝茶。
也是……
掏得起钱品茶的,已经被李过杀绝了。
剩下这些,要么是失地的贫民,要么是滞留的灾民,谁有钱喝茶?
看了一会儿,便说:
“嫂嫂,你这铺子开得不是时候啊……兵祸刚消,百姓一贫如洗,手中哪里有余钱来这喝茶?”
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微笑道:
“民妇闲暇时,也代人写写书信,再说有公子所赠银两,倒也能勉强度日,带着宝儿,却不能再远行了,耽误功课。”
朱慈亮道:
“这也不是个办法,写信人多么?”
那女子笑了笑,道:
“之前并不很多,这几日却多了,朝廷颁布了‘新税法’,百姓欢欣鼓舞,不少人想传讯外省亲属来山东种地,每日多则数十人,少时也有七八人……”
这不是给堵胤锡找麻烦么?
朱慈亮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岔开话题,道: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嫂嫂之才,去江南富庶地,或可售卖字画度日,这仙源县,还是太贫苦了些。我听说朝廷在南直隶兴办了许多官学,可教宝儿入学读书……”
那女子点点头,忽然狡黠一笑,道:
“公子是从南京来的吧?”
“看出来了?”
朱慈亮笑道:
“我可不会说南京话,倒是有北京口音,嫂嫂怎么猜出来了?”
那女子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便拉着宝儿叩拜下去:
“民妇柳如是,参见陛……”
“打住……”
朱慈亮抬手一道暖风,将两人托起来,又伸手在唇上比了比,有些无奈的问道: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
忽然一愣,呀然道:
“你是柳如是?”
柳如是躬身道:
“陛……嗯,恩公在济南时,并未戴此玉佩,只是那两锭银子是官银,奴家便以为恩公是朝廷官员。及至方才见了这玉佩,上有九爪蟠龙,才斗胆……恩公,认得奴家?”
我曹……
百密一疏啊!
自从搬到武英殿,朱慈亮的衣服都是王语嫣准备好的,这一身常服虽然没毛病,玉佩却仍是皇帝专属的九爪蟠龙。
在大明,这就是皇帝的象征。
其他藩王、公主,虽然也可以佩戴蟠龙玉佩,但只有六爪、四爪,朱慈亮也没细看,居然露了破绽?
沉吟片刻,道:
“你怎么跑到山东来了,钱谦益呢?”
一提钱谦益,柳如是的神色便黯然下来,叹了口气,道:
“夫君贪赃枉法,遭刑部抄没家产,难以度日。新年时,便将奴家卖入青楼,幸得姐妹相助,才得以赎身。奴家无颜见人,便一路北上,不料裹入灾民之中,捡了宝儿。”
朱慈亮道:
“这么说,我是你的仇人啦!”
柳如是摇摇头:
“恩公乃圣主天降,雄才大略,重整山河,上能涤清吏治,下可安抚百姓,柳如是虽然见识短浅,却也深觉苍生有幸。只是所托非人,倒是怨不得旁人,命不好罢了!”
朱慈亮笑道:
“何止所托非人,简直是瞎了眼!河东君之才情、智慧,并不在冒辟疆、侯方域等人之下,竟落入钱贼之手,可惜至极!”
柳如是俏脸一红,叹道:
“恩公谬赞了,奴家出身风尘,为人所不齿,以钱君声望纳娶奴家,已经是甚好归宿了……”
“非也,非也!”
朱慈亮大摇其头,道:
“河东君何必妄自菲薄,家世、出身乃父母所遗,或不能改。但河东君志趣高雅,气节清正,与钱谦益那厮,乃天壤之别。刘梦得那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是姑娘写照!”
这一句诗,夸得柳如是坐立不安。
过了良久,才平复心情,红着脸站起身来,整肃衣衫,而后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垂泪道:
“柳如是深陷泥淖,为世人所不齿,早已心灰意冷。不料得恩公如此评价,奴今日就死,也无憾了!”
朱慈亮笑道:
“姑娘正值芳龄,说什么生死?待恢复山河,百姓得安,姑娘且得活个百八十岁,诗篇万世流芳,那才真的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