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疏想了许久,梦里她之所以结局悲惨,一来是把人生全部寄托在史刻恒身上,为君生为君死毫无自我。
二来则是史刻恒背信弃义移情他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且不说他曾答应付霖不纳妾,单是自己为他操持家庭十多年,他都能狠心将她和儿女杀害,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公主尊贵不能为妾,如果梦里的史刻恒再爱上她后选择休妻,付疏都不会鄙视他至此,偏生他为了保全名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曾经的爱意和信赖都化为满腔不忿,而心中越是意难平,付疏面上却越是镇定,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自己和孩子寻找生路。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晌午时分,史书衍却突然回来了。
“衍儿,你怎么这般早回来?”付疏疑惑地看向儿子:“下学了?”
史书衍低头不语,他背后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下什么学!他都逃学三天了,你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
付疏听出这声音来自父亲付霖,鼻子顿时有些泛酸,她眼巴巴地看向门口:“爹,您怎么来了?”
来者是位穿黛色长袍的老先生,精神矍铄五官舒展明朗,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英俊后生。
看到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付霖板着的脸也不禁缓和稍许,但仍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丫头,衍儿逃学都不知道,怎么当娘的?”
付疏连忙给他倒茶,笑容温顺:“爹,您别生气,衍儿不听话我教训他,您别气坏了身子。”
“哼,算你孝顺。”付霖傲娇地睨她一眼,而后严肃地责问史书衍:“说罢,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竟敢称病骗老夫,要不是在茶楼逮到你,老夫还不知道你如此大胆!”
付疏也觉得儿子近日有些奇怪,因此没像以往那样护短,而是也温声发问:“茶楼?衍儿和谁去的茶楼,去那做甚?”
他年纪还小,根本没到混茶楼酒肆的年纪,以前也没见他有这爱好。
史书衍不抬头也不说话,看起来似乎相当执拗,见他如此,付疏眉头紧了紧。
衍儿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随了她,从小便温文尔雅知礼守礼,在父母面前也一向是恭顺尊敬,从没有过这般无声顶撞的时候。
自那次生病好了后,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付疏眯起眼,黑长的眼睫遮住情绪:“既然这样,那只能等你爹回来跟他说了。”
哪知这句话像按下了开关一样,史书衍猛地抬头,眼神中满是厌烦,甚至还带了一丝恨意。
他吼道:“我爹我爹,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靠别人,天天告状不累吗?!”
他紧紧攥住拳头,要不是这个娘不争气,出身小门小户没背景没长处,还事事以丈夫为主立不起来……上辈子他怎么会死得那么惨?
但凡她有些身份,即便不能跟那位公主匹敌,至少不会被那么随意杀死,更不会连累他和铃儿都死于非命。
重来一世,他想活下去怎么了?他想出人头地有错吗?
他爹是镇国大将军之子,他又是他爹的嫡长子,凭什么就不配在这世上好好活着!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让任何人都无法视他如蝼蚁,将他随意诛杀。
越是渴望强大,他就越厌恶母亲的懦弱无能,恨不得将所有与付疏的关联都斩断。
所以他逃课,努力结识更多人脉,好不容易有机会认识鹤阳城守之子李毅,却又被付霖搅乱……他怨,他怨极了!
天下马上就要大乱,鹤阳军更是起义在即,现在去书院还有什么用?更何况付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凭甚管他?!
屋里的一切他都厌烦,看着付疏那双担忧的眼睛,和她濒死之际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他简直烦透了!
心中有种想逃的冲动,史书衍猛地甩手离去,连头都没回。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不能,他不能回头。
总归……付疏是要死的。
父亲注定会爱上高长舒,注定会为了高长舒招安,注定会尚公主,那作为父亲的原配,付疏必须死。
而他,只要他闯出名头来,想要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他是绝对行不通的,说不定他还能保住史书铃的命。
娘不是最心疼他们兄妹了吗?他保住铃儿,娘会高兴的——总比三人都死了强!
对,没错,就是这样。他拼命地催眠自己,回屋收拾好所有银钱,拿着它们出了门。
时间紧迫,他必须加快速度才行。
付霖看着平日懂事的外孙逃也般离去,问付疏:“你怎么不去追他?”
付疏垂眸,低声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一个半大小子丢不了,您放心吧,晚上他就回来了。”
“唉,行吧,回来你也别骂他,跟他好好谈谈。”老爷子心中不落忍,反倒开始劝起付疏来:“衍儿向来懂事,想必是受了委屈才会这样的。”
“我知道的爹,您今晚留下吃饭吧,铃儿说我手艺精进了不少,正好做点好吃的给您尝尝。”付疏淡笑道。
她母亲早逝,从小被父亲扶养长大,父女俩感情很好,她当年非要嫁给史刻恒的事导致两人生疏了一些,但父女没有隔夜的仇,很快衍儿出生,两家又热络起来,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付霖笑着应了。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地用了饭,临走时付霖还劝道:“一会衍儿回来了,你可千万别跟他生气。”
“知道了爹。”付疏笑着拍了拍史书铃:“跟外公说道别。”
史书铃甜甜一笑:“外公慢点走,铃儿过两天就去看您!”
直到老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史书铃才担忧地问付疏:“娘,哥哥怎么了?”
付疏温柔地摸着女儿的脸:“没事,哥哥最近被功课难住心里烦,晚点就回来了,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付疏知道史书衍的确变了,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反常,很有可能和她一样,是做了关于未来的梦。
如果不是这样,根本没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恨意,而那充满厌恶的眼神,竟然与梦里濒死的他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付疏没来得及细想他到底在恨什么,原以为是恨史刻恒无情命运不公,没想到,他恨的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