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兽皮袋撑得实在装不下了,付疏才意犹未尽地抬头,发现眼前的景致与她熟悉的早就大不相同。
隐天蔽日的大树一眼望不到顶,密密麻麻地草木把树间缝隙塞得满满的,连阳光透不进来,看起来颇有些阴森恐怖。
来时的路也狭窄逼仄,她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修跟在她后面,见她停下,问道:“怎么了?”
付疏看向他,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经常来这里么?”
“当然不是。”修也笑,笑容如沐春风:“我对圣术并不了解,首领告诉我,只需跟着你就好。”
付疏淡定地无视他“与我无关”的态度,点点头道:“采完了,我们走吧。”
她本就失去记忆又无害人之心,无畏这种试探的小手段。
修是部落里颇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关于他的事迹更是不绝于耳。
付疏虽然不热衷于八卦,但平日里与族人交流,也多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偶尔听上几回,东拼西凑便也知道故事全貌了。
修和倏是兄弟,出生于部落勇士晋的家中。
在生产率低下的原始部落,一个家庭里面能生出两个幼崽,已经算得上是神灵庇佑了,更何况这两个幼崽都是雄性。
美中不足的是,第一胎的幼崽修,体质非常不好,多次患病,几度近乎夭折。
也是这个原因,在普遍一周岁就能化兽形的雄性幼崽里,直到两岁还只能维持人形的修成了个异类。
他被同龄幼崽排挤,被部落嫌弃,父亲虽然不说,但是言行举止中难掩失望,母亲更是每天以泪洗面。
直到他母亲怀了第二胎幼崽,也就是现在的倏。
倏生下来后,是个健康好动的雄性,这让一家人都喜出望外。而他也十分争气,在一周岁时成功化为兽形,成为了一只可爱漂亮的小豹子。
可弟弟都化了形,修的身体还是毫无反应。他瘦弱无力,有时候连雌性都打不过。
渐渐地,修被所有人放弃了,父母除了给他一口饭吃外,没有一丝多余的关怀。
这是部落的惯例,像他这样虚弱的幼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夭折或被野兽撕碎,不建立感情,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难过。
可在修四周岁的时候,众人以为永远是弱者的他,竟然成功化形,变成了一只身体瘦弱毛色暗淡的小豹子。
虽然化形,可是他的兽形并不强壮,敏捷度似乎不如其他雄性。
也是从那以后,一直被边缘化的修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合作与战术。
与大多数兽人单打独斗,依靠强悍肉身与野兽硬拼的习惯不同,修更善于突袭和暗杀。
他有超出常人百倍的耐心和毅力,再加上两个强壮队友的战术配合,往往能猎杀到更多更好的猎物。
于是乎,一直默默无闻的修变成了部落里的智慧锦囊,他精于统筹安排,在部落里大型猎杀中充当军师的角色,取得了多次成功。
而他本身又八面玲珑,心比普通人多生了好几窍,人人都赞他温和有礼,是部落里难得温润亲和的雄性。
也因此,修就算身体并不强壮,仍能牢牢坐在“青年才俊”的位置上。
思及此,付疏扯了扯嘴角。
修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圆滑,说不好听就是笑面虎,温和有礼什么的,不过是他隐藏本性的表象而已。
这种人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好在修虽然心思深,却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付疏并没看见他脸上有恶意。
眼看她进入危险的密林却并未提醒,想来也只是对外族人惯有的防备,想试探她一二罢了。
回去的路上,修在前面开路,付疏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言。
走过密林区,两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付疏看着周围的景致,皱眉道:“这不是我们上山的路吧?”
“你发现了……”修挑眉,似笑非笑道:“雌性对方向都不敏锐,你倒是个例外。”
雄性因为有兽形的原因,在方向天气方面的直觉天生敏锐,而雌性只有人形,所以也相对迟钝一些。
修带她走的这条路,乍一看和上山时没什么不同,可付疏就是觉得此处的湿度明显要高一些。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付疏问道。
修的眼中露出兴致,暧昧道:“你就不怕……我会做什么坏事么?”
付疏淡定道:“如果你脑子清楚的话,自然不会。”
他是被首领亲自指派来保护她的,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难逃干系。凭修的智商,不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
“跟我来吧。”修闻言笑着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付疏跟在他后面,又走了一会,便见他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土坑,里面洒着碎肉,还竖直地埋着几支细竹篾,露出土壤的部分削得尖尖的。
一只肥硕的具灰串在竹篾上面,血浸透了坑里的土壤,很显然已没了呼吸。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陷阱。
在具灰经常出没的地方,以碎肉作饵,竹篾作凶器,捕杀猎物。
此刻付疏的心情多少有些震惊,因为她知道,赤逢部落的捕猎,大多数都是硬碰硬地厮杀围捕,根本没有人会设陷阱。
一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材料,二就是相比于智慧来说,雄性们更喜欢用力量来彰显强大。
她没想到,原来已经有人研究出如何使用陷阱了。
这一个小小的陷阱,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由简单直接地力量对抗,转变成以智慧和工具取胜的里程碑。
她看向修,不得不承认,这个雄性的智慧远超部落的平均水平。
修把具灰提起来,接触到付疏的眼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声音温和:“我力量不足,只能取巧,让你见笑了。”
他的表情在笑,声音在笑,可眼中偏偏一点温度也没有。
付疏见此,莞尔道:“为什么要笑话你?这陷阱省时省力,不用拼杀不用等待,只需固定时间来取猎物即可,简直妙极。”
修眼睛一亮,试探问道:“你真这么想?”
“当然,不过你这竹篾上,可以涂一些麻痹知觉的药物,这样即使是稍微大型的兽类或者能飞起的鸟类,也能捉住了。”付疏面色平静,反而显得更有说服力。
修闻言眼中亮光更甚,思索后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再做一个更大的陷阱,还得在竹篾上涂药。”
付疏看他眼中实打实的温度,这会才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陷阱明天再做,需要什么药直接找我拿。”她说。
修看了看天色,点点头,望着付疏真诚道:“谢谢你。”
以往他的表情虽然总是笑着,可那笑意很少到达眼底。
可此刻,付疏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