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感觉比外面看起来还大些,但我居然从来没听谁说过。你以前听过么,多米尼克?”
腰挂圣镐的修士举高提灯,抬头仰视走廊顶部,面积可观的花卉、天使彩绘装饰了肋拱间的空白,让这条连接居住区和仓库的道路不至于太过单调。
因为处于室内环境,这些由绘制者仰着酸痛脖颈完成的复杂图案仅是黯淡褪色,不至于无法辨认红蓝衬色间的天国和星空景象。
即便这条走廊除了司管杂务的人外通常少有其他访客,绘画笔触依然柔和精细,准确地勾勒着每一条纹理。
他选修过一些教会内部的简略医学课程,脊柱和颈部疾病有很大一部分患者来自于这些为天花板作画的群体。
“二十多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呢,如果是因为什么丑闻被封闭,没听过也正常。”多米尼克扫了几眼头顶彩绘,即便用敦灵学习期间养成的审美来看,也能算得上水平不错。
光靠地方教会自筹不太可能满足这样一座规模和细节兼具的修道院,得到过特别关照的修道院,肯定会记录在册。
他们这些缺乏家庭背景的学生,基本都会在完成学业前就早早开始物色未来去处,连一些偏远地区的教会组织都有所耳闻。
要是维斯特敏附近要有某个空置大型修道院的话,重启的流言估计每年都得传一遍。
奇怪的是,他们甚至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座修道院以什么命名。
好像建造者和它的名字也和木头岩石上的文字一起被抹去了。
“确实有点奇怪。”念头在脑海中徘徊,那些切削破坏的痕迹时不时闪过,原有文字分明已经完全无法判断,可回忆时总觉得应该可以读出什么。
仿佛隔着磨损的玻璃看另一侧事物,无论怎么远近调整都模糊不清,但总会在某些难以复现的角度无意间瞟到什么东西,让人忍不住反复查看,像被无形的钩子挂住。
多米尼克深吸一口夜间凉风,把自己从莫名感触中拖出来,比起没有头绪的东西,他更好奇同行者腰上别着的武器。
沉重的镐头扯着腰带往一侧偏斜,随步伐有规律地敲击腿甲上,声音在空间里来回反射重叠。
“菲尔德,我不明白你选这东西的理由,和大家一样挑把剑不好吗?它让你看起来像个刚从地里被领主强征服役的老农。”
“庸俗之见。”被称作菲尔德的修士不屑地挤出哼声,“我猜你们都是因为随大流才选的。”
“可格林神父用的也是剑,难道也有问题吗?”多米尼克立刻举出了典型成功案例。
“所以我才说你们只会模仿。”
“梆梆!”菲尔德敲了敲身上的金属板,轻便起见,他们只穿戴了胸甲和部分四肢护甲,“思考,我的朋友,思考。”
“想想克拉夫特先生给我们发了什么,这东西可不便宜,十几套,连主教都会心痛的。”
“难道是为了让你穿着它,和审判庭一样去对付敦灵城里那些连皮甲都凑不上的异端结社吗?”
多米尼克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没错,迟早会有配得上这套盔甲的对手,我只是提前熟悉。”掂了掂大家伙可靠的分量,菲尔德修士相当满意,“而且你看克拉夫特先生的两位学生,哪个是玩长条小铁片的?”
“有道理,但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一把破甲镐是合理搭配,十一把就是愚蠢了。”
“你总是我们中最机灵的。”
“谢谢夸奖。”
多米尼克沉默了好一会,决定不再讨论关于武器的话题。
走进敞开的仓库大门,已经有不少人在这忙碌了,大多是随队的工匠在领着学徒雇工连夜清点并分类搬运、安置物资,计算初步修缮所需,将差额报给明早下山采购的小队。
而修士们的任务是交替值守,确保安全。
说实话,很难理解强制性的武装人员值守要求是为防范什么,但教会学校里有着更多难以理解意义所在的戒律要求,违反惩罚也很严重,与之相比这算是非常合理的了,谨慎总不是坏习惯。
特别是上级比较大方时,说的话通常会更容易让人感觉自有其道理在内。
时间渐渐往深夜靠拢,为缓解困意,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主动四处走动查看,试图找些可做的事。
作为大型修道院的仓库,需要储存所有人生活所需,规模自然小不到哪去,但也用不上耗资巨大的拱券技术搭建,而是一座由许多不同功能隔间组成的复杂建筑。
规模最大的是粮食储存区,挤满了用于保存谷物的密封木桶,还有装盛豆类的陶罐,下方用砖块垫高避免湿气和老鼠接触。
房梁上悬挂着风干腌制的肉类食物,表面渗出黄白的盐渍,大概是猪牛肉和鱼。
当然,再好的保存条件也抵挡不住时间,雇工们正心痛地将这些腐败粮食连桶推丢弃。
而多米尼克注意到那位年龄较大的教授助手兼扈从正在此监督,确保雇工们将一些密封小罐放入箱子钉死带走。
“这是什么?”
拿起几罐摇了摇,里面传来颗粒摩擦声或某些较粘稠液体的手感。
“盐、调味品、香料、油、蜂蜜之类的东西,导师吩咐必须全部销毁丢弃,一点不留。”
“是否有些……”
“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出乎意料的,克拉夫特的左右手正面地回答了质疑,“出于安全考虑,即使蜂蜜这种不会变质的东西也必须销毁。”
“请继续你们的巡视任务吧,我会负责看住这儿,直到清空为止。”
对方的眼神略带警惕,显然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可疑对象。
不可否认,多米尼克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有过些许让自己羞愧的念头,连忙在心中忏悔那一刻升起的贪婪,尴尬离开了现场。
菲尔德若有所思地低头致意,替同伴补上了道别礼节。
“团长的确是一位克己自律的人。”走出库普的视线,多米尼克汗颜道,“我得为一些偏见向他道歉。”
骑士团疑似有点过多过密的商业往来让他一度以为克拉夫特是个对金钱比较上心的人,不太符合传统观念中和世俗保持足够距离的教会形象。
要换成他自己在同样位置,即便不把保存良好的香料和蜂蜜留下,至少也会选择出售。
“呃,那大可不必。”菲尔德指向走廊尽头处门扉敞开的小房间,那里烛火大亮,反射的金属光泽中站着两个比较熟悉的背影。
听到脚步,他们转过身来,自然地把账本和笔随手背到身后。
这下看清楚了,是克拉夫特和雷蒙德修士。
虽然已至深夜,两人居然还没离开仓库,而是逗留在最深处的小房间里,脸上洋溢着严肃表情遮不住的笑意。
从比同类厚了一倍、双锁的房门设计来看,估计这儿有特别用途。
事实确实如此,里面似乎是修道院的圣物室。
大半空架子落灰已久,原主人离开前应该带走了易于搬运的小件贵金属圣徽、雕像,还有祭祀用的圣杯圣盘。
但镀金多枝烛台、圣物柜、大理石嵌银祭台这样的大型器具仓促间无法运走,被留了下来。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好像听到了“撬”“熔”之类字眼。
“哦,多米尼克和菲尔德啊,夜班辛苦了,左起第三个房间里备了夜宵,可以去吃点。”克拉夫特冲他们尤为真挚地微笑道。
“我和雷蒙德正在这检查上面有没有需要销毁的可疑铭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