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刻,皇城,寿安宫。
此处是老太妃养老的地方。位于皇城西北侧,临近大明宫。
换上诰命大状的贾母,坐上贾府的马车,在宫城前递上牌子,而后在宫人引领下,步入寿安宫。
老太妃地位尊崇,养老之地自然不俗。
寿安宫修建得轩峻高大,巍巍壮丽,雕梁画栋,朱檐碧甍。
宫殿内,云顶擅木作顶,水晶玉壁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富丽堂皇,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其香馥郁。
老太妃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容光满面,精气神十足。
此时老太妃坐在一方锦缎云榻上,听着下方的贾母絮絮叨叨的,眉头紧锁,神情略显惊色。
“贾史氏,此等骇人之事,焉能轻惩。”
贾母听老太妃语气略显疏离,急忙道:“臣妇重孙有罪,臣妇并无话说,只是请老太妃念在其无心之失,望老太妃开恩。”
老太妃面容一顿,紧锁眉头道:“如何定罪,陛下自有决断,哀家不便多言。”
贾母见老太妃这般推脱,便晓得老太妃不欲掺和此事,当下老脸一阵煞白。
咬了咬牙,贾母哭诉道:“臣妇管教无方,致此大错,百年之后,无颜面见先祖,求太妃娘娘念在先祖的份上,帮衬一二。”
看着老泪纵横的贾母,老太妃面色一怔,这贾家先祖与她甄家相交莫逆,即便不看贾母的份上,也该看贾家先祖的份上。
沉默片刻,老太妃无奈道:“罢了,哀家便请陛下来此,有什么话,你便于陛下分说。”
贾母闻言心中一喜,只要老太妃出面,那便表明了她的态度,圣上也不会拂了老太妃的脸面。
“臣妇谢太妃娘娘。”贾母叩拜道。
老太妃点了点头,旋即安排人去请崇明帝。
不消片刻,一身冕服的崇明帝走了进来,当下便行大礼道:“孙儿见过祖母。”
堂上的老太妃当即一脸慈爱的说道:“皇帝不必多礼,来哀家身边坐。”
崇明帝上前坐在老太妃身侧,老太妃打量了崇明帝几眼,顿时面色沉了下来,斥责道:“这些该死的奴才是如何照料皇帝的,怎的瘦了许多,这般不尽心。”
此时跟在崇明帝身后的高贤忙跪在地上,请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崇明帝开口道:“祖母,怪不得他们,国事繁忙,孙儿忙着哩!”
此时的崇明帝不复以往的严肃,笑容可掬,隐隐有撒娇之意。
老太妃可不惯着,冷哼一声道:“便是国事繁忙,也需照料自己的身子,可怜见的,瞧你这瘦的。”
崇明帝见状忙安慰道:“祖母放心,孙儿日后会注意身子的。”
“少拿话来哄我。”老太妃斥骂道,一点脸面都不给天子。
此时的崇明帝一脸的悻悻之色,面对这位祖母,即便他贵为天子,亦不敢放肆。
崇明帝早年便受过老太妃的照拂,便是太上皇重病之时,国无储君,亦是老太妃言明“国赖长君”。
正如此,崇明帝甚是敬重老太妃。
老太妃此时想起还有“外人”在,不能再落了天子的颜面。
顿了顿,老太妃说出此番目的,道:“陛下,今日贾史氏进宫觐见,说了些骇人的事,哀家见她可怜,便请你来一趟。”
崇明帝偏头瞧了一眼存在感极低的贾母,冷哼一声:“贾府之事,自然由有司衙门议罪,怎敢劳烦祖母。”
此时的贾母明白崇明帝的不满,立即叩拜,泣道:“陛下,臣妇未能管教子侄,臣妇有罪,只是此事乃是贾蓉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明察。”
崇明帝脸色淡漠,久久不语,其意了然,贾母心中沉甸甸的。
老太妃沉吟片刻,适时地说道:“陛下,贾府的事哀家也不甚清楚,不知是否如贾史氏所言一般,是无心之失?”
崇明帝明白老太妃的意思,这是在帮着贾府站台,于是沉声回道:“禀祖母,若是调查无误,确实是无心之失,只不过,即便是无心之失,仍旧罪不可赦,况且这贾府隐瞒不报,犯了欺君之罪,焉能饶恕。”
贾母听见前一段话提着的心放下不少,可听完后话,顿时如坠冰窖,一事未了,又担了个欺君之罪,这是要把整个贾府一并拖了进去,只见贾母嚎啕大哭道:“是臣妇糊涂,念在贾蓉乃是臣妇重孙,又是无心之失,才出了这等馊主意,臣妇有罪。”
不论如何,此事绝不能被定为欺君之罪,贾母只能将其揽在自己身上,言明只是怜悯重孙。
崇明帝神色淡漠,而老太妃则是叱骂道:“你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会如此糊涂。”
贾母怆然道:“臣妇愚昧,还望太妃、陛下恕罪。”
老太妃默然不语,该表明的态度已然表明,现在只能静待崇明帝决断。
崇明帝叹息一声,道:“罢了,好在贾蓉只是无心之失,便除了他的宗籍,发配边关。”
话罢,崇明帝对着老太妃恭敬问道:“祖母觉得孙儿如此处置可否恰当?”
老太妃笑容满面,应道:“陛下乃是天子,圣心乾断。”
堂下的贾母亦是心中大喜,照崇明帝这番言论,岂不是只诛贾蓉一人之罪,如此安排,已然是天大的恩宠,至于舍弃贾蓉,比起整个贾府可是划算的多。
于是贾母立马叩谢道:“臣妇谢陛下天恩。”
“嗯..”崇明帝轻应一声,旋即说道:“尔等贾府乃是武勋世家,本应承祖遗志,友爱亲族,可却匮孝悌之义,尽做些狗屁倒灶之事,日后戒之慎之,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贾母忙应声道:“臣妇领命。”
崇明帝点了点头,忽地说道:“宁国公府贾珍既无子嗣,那便收回爵位吧。”
原本大喜过望的贾母听见崇明帝此番言论,顿时又如坠冰窖,这就是要褫夺宁国公府的爵位,只是换了个好听的说法。
老太妃闻言张了张嘴,不过却未曾言语,此事已然是崇明帝看在她的面上小惩大诫了,若是再得进寸尺,便不合时宜了。
更何况崇明帝的话也没错,按大乾律法:“受封官身死,须以嫡长男承袭,若嫡长男事故,则嫡孙承袭,若无嫡子嫡孙,以嫡次子孙承袭,若无嫡次子孙,方许庶长子孙承袭,不许搀越。”
现今的宁国公府内,受封官贾珍的子嗣仅有贾蓉一人,可贾蓉戴罪之身,即将被除了宗籍,算起来,贾珍并无子嗣承袭。
一般这种情况,那这个爵位要么废除,要么找个过房的儿子继承。
通常来说,爵位重之又重,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只能从族中寻子嗣过房承袭爵位,可爵位不同家产,需得天子允可。
天子向来不会理会这等小事,毕竟这原本就是恩赐给功臣的,可按崇明帝的意思,摆明了不同意过房承爵,旁人也说不出闲话来,毕竟规矩如此,只是天子不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
此时的贾母苍老面容之上一片黯然,嘴唇微微颤抖着,只觉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
“宁国公府的爵位要丢了,”贾母心中不断呢喃,失神许久。
待回过神来,贾母脑中不断思索,唯一的想法则是东府里的爵位绝不能丢。
“或许可去大明宫求一求太上皇?”
这个想法一出,贾母便甩至一旁,崇明帝已然是宽宏大量,若是再去请太上皇,说不得适得其反,忽地,贾母眼中迸发出一抹亮光,当即叩拜道:“陛下,臣妇之子侄贾珍尚且还有一子,不知可否承爵?”
贾母想起了崇明帝话语中的漏洞,无子嗣便不能承爵,可若是有子嗣呢?
崇明帝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却是诧异道:“哦....据朕所知,贾珍并无其他子嗣,莫非敢欺君不曾?”
此时崇明帝脸色一沉,大有发怒之举。
贾母恭敬应声道:“回陛下,臣妇不敢欺君,贾珍除却贾蓉以外,确实仍有一亲子,名贾蕴,现今在拱卫司任职参领。”
崇明帝脸色淡漠道:“不是除了宗籍了?”
贾母闻言忙说道:“此事乃是贾珍糊涂行事,现今贾珍并无孝子守灵,理应让贾蕴认祖归宗,臣妇回去后便去顺天府衙言明此事,将贾蕴重新纳入族谱。”
虽说贾蕴被除了宗籍,可体内仍旧流着贾家的血脉,只要贾府与贾蕴两方同意,确实能认祖归宗,只不过这等行为却会令国公府颜面大失,毕竟才除了宗籍,便又认祖归宗,给人一种儿戏的感觉。
只是现在贾母已经顾不上许多,若是爵位没了,那更是得不偿失,贾蕴虽有逆心,可体内留着贾府的血脉,由他袭爵,那也是保住了宁国公府的爵位,百年之后,贾母也有颜面去面见贾家的先祖。
崇明帝闻言沉吟片刻,随即说道:“朕金口一开,自不会更改,若无子嗣,那便收回爵位,若有子嗣,袭爵也无妨。”
闻得此言,贾母大喜过望,忙恭敬道:“臣妇谢陛下天恩。”
随后贾母便躬身告退离去...........此事要尽早办妥,不可推拉,若是天子反悔,那便后悔莫及。
见事情解决,主位上的老太妃笑着说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时候也不早了,陛下便在哀家这寿安宫用膳吧。
崇明帝闻言一脸尴尬之色,小心道:“祖母,孙儿还有国事呢!”
老太妃脸色一沉,不满道:“什么国事有比陛下的身子重要。”
话罢,老太妃也不理会崇明帝的意见,安排宫人去准备膳食...........
ps:解释一番:虽然宁国公府还有一个长房玄孙贾蔷,可袭爵是要受封官的子嗣,他并不是贾珍的子嗣,所以按理来说不在袭爵人的名单之内,不过要是过房,贾蔷就是第一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