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下午七时
夜色渐临,月黑风高
巴黎军校的骑士广场上,寥寥几根煤油灯柱立在广场边缘,微弱的灯光将五百余人的影子映成一片漆黑。
这五百人多人皆是清一色的学员士兵制服,左腰佩戴军官长剑,右腰插着制式手枪,所有人面容严肃,屏息凝神着,俨然一支严阵以待的精军。
广场之上也顿时生起一股肃杀之气,那些无关的学员们撞见这气势连围观的心思都没有,连连加快脚步赶忙离开了骑士广场。
尽管广场上人头攒动,但并无任何闲杂耳语,众人都缄默着望向台上的夏尔·波尔纳巴,已然预料到了此次事态的不一般,正等候着这位首领的发话。
发言台上,劳伦斯对身旁的路易王储和查理公爵点点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虽说劳伦斯下令要求在两个小时内集合,但仅仅不到一个钟头,二十一期学员营与夏尔帮的全体成员就已在此集合完毕。
这支由预备役军官组成的部队不论放在哪里都绝对算得上一支精锐军队了。
见人员已经基本到齐,劳伦斯也不再磨蹭,上前一步沉声道:
“诸位,十分抱歉打扰了各位的休憩,但我等作为巴黎军官学校的一员,如今正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即使那些高年级学员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劳伦斯环视众人一周,攥拳恨声道:
“无耻的伊萨克伯爵公然绑架了我们最为亲密的同伴、公正无私的学联会主席,鞠躬尽瘁的帮会组织人,贝尔蒂埃先生。”
此言一出,满场皆是一片哗然,众人尽管没有出声,但他们脸上的震惊也足以说明这次事件的始料未及。
贝尔蒂埃在帮会内以及同期学员内都具有很高的声望,特别是那些得到助学金资助的学员,更是将这份功劳直接归在了夏尔与贝尔蒂埃两人身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伊萨克伯爵竟然将这位颇受敬重的学联会主席强行带走了。
在简单地述说了伊萨克伯爵的行径之后,台上的劳伦斯紧接着振臂高呼道:
“这是一次挑衅,更是一次羞辱,是公然对我等军校学员尊严的践踏!我们是神圣的士兵,是王国的卫士,伊萨克伯爵究竟有何等权力与胆量竟敢绑架一位不可侵犯的军人!这样的侮辱,我夏尔·波尔纳巴绝不会接受!”
激荡的言语回荡在众人耳边,同为军校学员的身份认同感将众人链接在了一起,不少人都一齐攥紧了拳头,颇受这番话语的触动。
他们都以军人的身份而自豪,以身上这套制服为骄傲,纵使对方是一位伯爵,他们也不能接受对方如此放肆的嚣张行径。
不过,同样也有相当一部分学员脸上满是犹豫不决。
他们大抵都猜到了夏尔·波尔纳巴此番话语的意思,就是要带领众人直接对抗伊萨克伯爵。
先不说这样的行为必然会将一位实权伯爵给得罪到死,单单是在学校内部,校委会肯定是没有授权此次行动的,这一切大概率是夏尔·波尔纳巴的自作主张,如果贸然追随他的话,说不准还有被军校清退甚至牢狱之灾的风险。
况且伊萨克伯爵本来就是夏尔·波尔纳巴自身招惹来的,自己真的有必要追随他去对抗伊萨克伯爵吗?
这样的风险和考虑使得许多人都犹豫了起来,不禁低头沉思着,全然不敢贸然表态。
而劳伦斯自然也能预料到这部分学员的反应,于是朗声补充道:
“当然,这次我们面对的是托尔西市镇行政长官、伊萨克家族的伯爵,这着实是一位强大的敌人,我们甚至会因此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也知道,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天性,诸位都有光明的未来,完全不必拼上前途来陪同在下走这一遭。”
在众人怔怔地注视下,劳伦斯高举起手中的怀表,而后当众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从此刻开始,诸位有三分钟的时间可以自行离去,对于主动离开者,我抱有完全的理解并且承诺不会进行任何追究。”
台上的查理公爵与路易王储也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反应过来,随劳伦斯一起转过身去,背对着台下众人。
怀表上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不少学员也都茫然地面面相觑起来,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加入到这场以卵击石的行动中去对抗伊萨克伯爵?但在场任何一位学员都没有把握能够逃过事后的清算追责。
默默地在此转身离去?虽说夏尔·波尔纳巴已经承诺了不会进行追究,众人也都相信他的品行,但毫无疑问,只有此刻选择留下的人,才会成为之后夏尔帮的核心成员。
三分钟的倒计时已经开始,尽管万般纠结,学员们还是咬紧牙关,开始做出自己的选择。
渐渐的,骑士广场上响起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路易王储很想扭头去看广场上到底还剩多少人,但在时间未到之前,他还是拼命克制住了这番冲动。
劳伦斯则是默默地盯着手中的怀表,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间。
很快,三分钟的时间悄然逝去,而事实上,从第一分钟之后,广场上就没有什么脚步声了。
劳伦斯将怀表揣入兜中,转身扫了一眼台下有些支离破碎的队伍,欣慰地笑道:
“大概还剩...三百人吗。”
骑士广场上,方才还齐整威严的队伍此刻显得有些零零散散了,大约有一半学员都在第一分钟内选择了离开,剩下的这三百人,则是在默默忍受了三分钟内心的煎熬之后,依然选择屹立在此。
其中不少人的面孔劳伦斯都有些面熟,大部分应该都是夏尔帮的成员。
说实话,还能留下这么多人已经算是出乎劳伦斯的意料了,看来贝尔蒂埃在挑选成员时确实极为用心。
“营长!”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一位学员的声音显得有些发颤,但他傲立的身姿却是坚挺无比:
“贝尔蒂埃主席的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他已经为帮会做了太多,现在是时候让我们为他伸出援手了,共济互助,就在此刻!”
这些毅然决然选择留在原地的学员,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几乎相同的念头:
如果此刻不能共苦,那日后的同甘就无从谈起,倘若帮会在面临第一场危机时就分崩离析,那他们所坚信的共济互助的理念更是就沦为了笑谈。
而他的话语也瞬间在学员中引起了一阵共鸣,众人也都面容坚毅、朗声附和起来,音浪一阵高过一阵:
“共济互助,就在此刻!”
“共济互助,就在此刻!”
沐浴在这磅礴气势之下,连路易王储和查理公爵也都下意识地对视一眼,而后情不自禁高举右臂,一同加入其中高呼道:
“共济互助,就在此刻!”
......
几乎是与此同时,巴黎下属的托尔西市镇,月湖庄园。
这座历史悠久、规模恢弘的庄园矗立在巴黎郊外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庄园的主楼经过历年的修缮与增扩已然如同一座精致的小型城堡。
花园、果林、磨坊这些设施更是一应俱全,包括主楼周围数十亩的良田沃土也都一并隶属于这片庄园。
而占据着这片沃土的伊萨克伯爵也因此算得上富甲一方,光是在庄园里劳作的佃农与家仆就有二百余人,他甚至还有闲钱组建一支规模较小但装备精良的私人卫队,对外宣称是庄园的守卫。
平日里闲暇时,伊萨克伯爵会花大价钱将巴黎的戏剧团请到月湖庄园里来表演,不过在今夜,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庄园主楼的大厅内,明亮的烛光与油灯将整座大厅映成一片暖黄。
曲眉丰颊的伊萨克伯爵轻松惬意地哼着小曲,一边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一边戏谑地看着眼前被绑住双手、满面尘垢的贝尔蒂埃。
很明显,伊萨克伯爵并不是用什么温和手段将贝尔蒂埃请到这座庄园的。
而在伯爵的身后,则是站着一位浑身缠着绷带,伤势未消的年轻人,这正是在入学第一天就被劳伦斯三人痛揍一顿的古尔。
相较于父亲的轻松写意,古尔就显得暴躁许多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贝尔蒂埃,在养伤的时间里,他早已经将那日校舍里四人的长相刻进了脑海里。
在良久的等待之后,古尔瞥了一眼大厅里的座钟,一拳砸在桌上,狠声道:
“父亲,我看那三个蠢货是不会主动送上门了,他们的仇以后再说,我要先把这小子给...”
贝尔蒂埃无声地看了一眼古尔,随后平静地闭上眼睛,表情中既无胆怯也无懊悔,只在心中默念道:
“夏尔,你应该不会冲动到亲自来一趟吧...伊萨克伯爵短时间内也不敢对我动手,尽快联系我父亲和校方,通过他们对伊萨克伯爵施压,只要我撑住在这段时间,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庄园了...”
尽管贝尔蒂埃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将要经历一段痛不欲生的折磨,但他相信,夏尔·波尔纳巴一定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通过施压来将自己救出这里。
伊萨克伯爵戏谑地喝了一小口香槟,盯着贝尔蒂埃冷笑道:
“小子,你同那三个蠢货殴打我儿子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这一刻吗,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个中校父亲,不然你已经被埋到外面给麦子施肥了。”
对于自己的儿子被打到退学这件事,伊萨克伯爵同样是愤恨至极。
倒不是说古尔的伤势有多么严重,而是伊萨克伯爵的长子被打到退学这件事早已经在他的圈子里流传开来,这让本就虚荣无比的伊萨克伯爵是完全的颜面扫地。
甚至好几次,伊萨克伯爵在托尔西市镇撞见自己的下属都在背后偷偷议论此事。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要处理和荣军院的土地争端令他无暇顾及,他早就想亲手将那四个畜生千刀万剐了。
大厅内,伊萨克伯爵又晃了晃杯中的香槟,他天生就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尤其是这种玩弄仇人的快感,于是对古尔点头道:
“好吧,我的孩子,先发泄一部分怒火吧,不过别做得太狠了,另外三个贱泥巴种可以随意折磨,不过这小子还是要留他一命。”
在伊萨克伯爵的调查中,唯有的眼前的贝尔蒂埃的出身背景是稍微需要留意的,至于另外三个外地来的贱民则根本不用任何顾忌。
只要别留下太过明显的马脚,巴黎军校也调查不出来三名学员的失踪,即使众人都清楚这是伊萨克伯爵的手笔,但军校也不会为了三个平民与他伊萨克伯爵作对。
得到父亲应允的古尔脸上也不禁浮起一抹冷笑,他当然知道留对方一命是什么意思,只要不致死不致残,剩下的就可以随便发挥了。
狂妄得意的古尔旋即唤来两名家仆,将无力挣扎但泰然自若的贝尔蒂埃拖进了一间隐蔽的地下室中。
许多贵族的宅邸中都有这样充当地牢的地下室,平时用于对不听话的仆人关押用刑,偶尔也会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物囚禁在自宅,欧伽·库马斯就曾在舒瓦瑟尔公爵的地牢里遭受了一番非人的折磨拷问。
伊萨克伯爵继续坐在大厅内品尝美酒,嘴角挂着得意的浅笑:
“那么...接下来就等另外三位客人了,希望他们能如期赴约吧,我可是听说他们极重义气才特意留下了邀请函,可别让我失望啊,哼,听说他们还弄了一个什么帮派,真是可笑。”
感受到一切尽在掌握的伊萨克伯爵此刻心情极佳,他已经计划好了,要把那三个泥巴种砍断四肢,活埋在花园中让虫子啃噬他们的躯体,最后让他们活生生腐烂在土地中,化作自家鲜花的养分。
正当伊萨克伯爵回味着自己的用刑计划,并思考着是否可以让这个过程更加痛苦时,他的管家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大人,大人!”
只见心急如焚的管家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不知所措地高声疾呼道:
“庄园外面...外面来了一群...”
“啊,我的客人们。”伊萨克伯爵兴高采烈地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优雅而浮夸地起身伸了个懒腰,大笑道:
“终于来了,走吧,我去亲自招待他们。”
“不...大人,外面来的好像不是您的客人。”
那管家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伊萨克伯爵,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说道:
“是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