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巴黎城内。
伴随着今早第一批晨报从印刷车间散发到市民手中,整个巴黎城都已经得知了昨日发生在司法宫的惊变——杜巴利伯爵夫人的确死了。
根据各大报社援引现场见证者的口述,杜巴利夫人当时被蒙住双眼、堵住嘴巴,连身上的脏衣服都来不及更换便被行刑人带上了绞刑架。
临刑前的杜巴利夫人始终都在挣扎,但这并不能阻碍健壮的行刑人强行将碗口粗的绞绳套在她那纤细的脖颈上。
在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行刑人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她脚下的活版门,处于无边恐惧之中的杜巴利夫人瞬间从高台上坠落,来不及留下任何遗言,顷刻间便被绞绳挣断了脖子。
有些报社则在报道中表示杜巴利夫人并没有立即因为折断颈椎而死去。
据说由于临时搭建起的绞刑架高度不够,杜巴利夫人痛苦地在绞刑架上悬挂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她的整个脑袋都因为缺氧缺血而变成一片青紫色之后,她才因为窒息而极度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当然,现场的细节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是民众们更倾向于杜巴利夫人是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死去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一次干净利落的绞刑完全是便宜那个该死的女人了。
在杜巴利夫人确认死亡之后,莫普大法官为了不在杜巴利夫人的身后之事上得罪路易十五,他立即阻止了愤怒的市民们试图毁坏尸体的冲动,并隐秘地将让娜的尸体转移到了司法宫对面的巴黎圣母院中,等候路易十五的处置。
而为了给一场正义的反抗画上一个句号,位于司法宫现场的劳伦斯·波拿巴阁下也立即向市民们做出了承诺与保证。
他以王储殿下的名义表示,没有杜巴利夫人这个贪污犯的阻挠,那七百万利弗尔的补助资金将会立即着手进行发放,约纳主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最晚也会在后天将第一批资金与物资运送到贫民窟去。
得到劳伦斯承诺的市民们也达成了他们此次集会的最大目的,大部分人都并没有继续在西堤岛上滞留太久,纷纷欢欣雀跃地回到家中庆祝这次伟大的胜利。
在杜巴利夫人死亡的两个多小时后,警察部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巴黎城内发生了一场暴乱。
一位从乔瓦尼上校手中接过指挥权的警察上校满头大汗地命令士兵们冲进西堤岛,像是亡羊补牢一般抓捕了一批仍然滞留的示威者,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最后的补救。
而警察部队为时已晚地清场行动也算是彻底为1月19日的巴黎暴力宣告了结束,参与抗议示威的民众们心潮澎拜地回到家中,为自己英勇的反抗和甜美的胜利而自豪无比。
即使是那些没有亲身参与到这场反抗活动中的市民们,当他们从报纸上或是传闻中得知了尊贵的杜巴利伯爵夫人的死讯之后,他们的自豪感也不禁油然而生。
这一代的市民们第一次意识到了,他们的团结反抗是足以令统治阶级屈服的。
而相较于受到鼓舞的市民阶级,贵族们对待这起暴乱的态度就要暧昧许多了。
许多绅士都对这场野蛮暴力的荒唐行径而嗤之以鼻,不少贵族都埋怨警察部队和城防部队为什么没有及时做出反应,害得昨日的他们在这场暴乱的阴影之下瑟瑟发抖。
但是对于这场暴乱最大的受害人——杜巴利伯爵夫人,贵族们却并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同情。
毕竟这个女人伪造贵族出身的大胆行为已经在公开审判中被完全证实,贵族阶级们本就对任何想要实现阶级跨越的平民都抱有极端的敌意,更别提是这种通过欺诈的方式跻身贵族圈的了。
绝大多数贵族都对这个女人的惨死持有相当冷漠的态度,唯有那些坚定地依附于黎塞留派系和杜巴利夫人贵族圈的成员们,他们依然坚信杜巴利夫人是被诬陷和冤枉的。
当然,相较于这起暴乱本身,上流社会更好奇的是,杜伊勒里宫到底将会如何处置这起空前的叛乱,那位深宫之中的国王陛下又会如何对待杜巴利夫人的死讯,这个女人的死对于法兰西的政治局势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问题的答案也都只有等到明日的御前会议结束之后才能揭晓了。
而那些有资格参加这场御前会议的权贵们,他们也毫无疑问是这些问题最有力的答题人。
...
就在黎塞留公爵与艾吉永公爵会面的同时,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十号。
府邸前的大道上停候着两辆没有涂装的朴素马车,很显然,这两位低调的拜访者并不想让人们认出他的身份。
而只有府邸之中亲信仆从才知道,今天来到府邸拜访的赫然就是昨日受尽瞩目的德·莫普大法官,以及不知为何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雅克·菲利普中将。
鉴于昨日暴乱的风波还没有完全平息,莫普大法官与菲利普中将也不敢公开前来拜访劳伦斯,以免惹得杜伊勒里宫里的国王陛下生疑。
而为了应对明日的御前会议,三人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因此莫普与雅克·菲利普也只得隐藏身份来到香榭丽舍大街。
“请用,二位。”
会客厅内,作为东道主,劳伦斯热情地为两人端上了温热的雪莉酒,并招呼他们坐下。
莫普大法官的脸上看不出来多少喜悦,但相较于前几日已然是轻松了不少,随着杜巴利夫人的死去,他作为大法官的崇高地位在短时间内也就没人可以撼动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倒是笑意连连,对于他和舒瓦瑟尔公爵来说,能够除掉杜巴利夫人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不仅让本就陷入颓势的黎塞留派系再次遭到重创,更是给了舒瓦瑟尔公爵一个实现计划的机会,这个计划他已经心心念许久了——将自己的妹妹,格拉蒙特公爵夫人送入宫中担任路易十五的官方情妇。
事实上,当七年前庞巴杜侯爵夫人去世之后,舒瓦瑟尔公爵就一直想要让他的妹妹接替庞巴杜夫人在路易十五身边的位置。
可惜那老不死的黎塞留公爵不知从哪里找来杜巴利夫人这个妖娆尤物,让这个女人吸引住了国王陛下的芳心,彻底打乱了舒瓦瑟尔公爵的布置。
只不过,考虑到路易十五那已经发展到晚期的梅毒,劳伦斯很是怀疑国王陛下是否还有精力再找一位官方情妇。
“这么说,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酣畅淋漓地喝了一大口雪莉酒,大笑道:
“没有亲眼看到她被绞死太遗憾了,唉,昨天那个时候我还在和一群盗匪玩猫捉老鼠呢。”
说罢,雅克·菲利普中将和劳伦斯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着摇了摇头。
菲利普中将去追逐的那伙盗匪自然就是劳伦斯安排欧伽·库马斯派出的那群人,这也是为了使菲利普中将这个最高指挥官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巴黎城内,从而使整个城防部队的指挥体系停摆。
虽说路易十五或许还是会对雅克·菲利普中将的失职有所不满,但只要有这个合理的名目,国王陛下也不好对舒瓦瑟尔公爵的弟弟做出什么责罚,况且雅克·菲利普马上也就要去担任洛林总督了。
莫普大法官则是稳重地点了点头,同时不失感激地看向劳伦斯:
“这一切得归功于您,波拿巴阁下,说实话,最初我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把杜巴利夫人给置于死地。”
在莫普侯爵最开始找上劳伦斯寻求合作之时,他所想的也不过是打击杜巴利夫人的政治地位,使得这个女人不能对自己的地位造成什么威胁而已。
他可完全没有想到,劳伦斯竟然将一具冰冷冷的尸体送到了他的眼前。
劳伦斯谦逊地摇摇头,也并没有因此而自满,毕竟这也不过是一桩交易而已:
“先不说这个,杜伊勒里宫里有什么进展吗?您应该有收到消息吧?”
一旁的雅克·菲利普中将也严肃地看向了莫普大法官,毕竟在场的三人中,作为王室派的莫普大法官自然是在国王陛下身旁有最多的眼线和亲信,他肯定也能最快地得知杜伊勒里宫内的消息。
莫普大法官微微颌首,尽管他和雅克·菲利普中将不太对付,但既然有了昨天的成功合作,他此时也并不隐瞒地共享了自己关于杜伊勒里宫内的情报:
“国王陛下大概是在午夜时分苏醒的,但是苏醒之后的健康状况也十分堪忧,陛下的头疼和眩晕一整夜都没有消退,身上的皮肤也在隐隐作痛,连他的侍医魁奈先生都束手无策。”
菲利普中将叹了口气:“愿上帝保佑陛下。”
劳伦斯则是皱眉追问道:“陛下得知了杜巴利夫人的死讯吗?”
“当然,王储殿下一直陪侍在陛下身旁,待到陛下苏醒之后不就就将之后发生的一切告知了陛下。”
莫普大法官点点头,稍微轻松了一些:
“陛下在得知了杜巴利夫人的死讯后眩晕了许久,但并没有因此大发雷霆,反而表扬王储殿下做了一个得民心的决定,之后陛下似乎就不太想提起杜巴利夫人了。”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劳伦斯与雅克·菲利普中将也都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一切都如劳伦斯所预料的那般,只要杜巴利夫人是在路易王储的默许下死去的,那么国王陛下大概率就不会对这一切彻查到底。
“这样的话,明天的御前会议可就轻松许多了。”雅克·菲利普中将笑着说道。
劳伦斯虽然赞同,但也不失谨慎地分析道:
“确实如此,但如果陛下并不想对昨天事情追责到底的话,似乎没有必要紧急召开一场御前会议。”
按常理来说,杜伊勒里宫如今只是波旁王室的一座行宫而已,而正式的御前会议一般都会在凡尔赛宫内举行。
倘若没有紧急情况的话,路易十五应当是在身体状况好转之后,率众回到凡尔赛宫,之后再召开会议。
但现在,路易十五却不顾着赶回凡尔赛便紧急召开了一场御前会议,甚至不惜特意把艾吉永公爵这些位于凡尔赛的大贵族们也一并召来了巴黎。
这在劳伦斯看来,显得过于匆忙了。
“陛下是要在明天宣布什么些什么吗...”劳伦斯疑惑着看向莫普大法官。
莫普大法官皱紧眉头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收到的情报,却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这边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汇报。”
三人严肃地面面相觑了一眼,劳伦斯也只得沉思着点点头:
“现在也没有时间打探消息了,只能在明日随机应变了。”
莫普大法官颌首表示赞同,随即喝光了杯中的雪莉酒,准备起身告辞道:
“也只能这样了,那么,波拿巴阁下,我得先行告辞了,离开司法宫太久的话难免惹人生疑。”
而就当雅克·菲利普中将也准备起身告辞之时,劳伦斯忽然伸手拦住了莫普大法官,笑着说道:
“请别着急,莫普阁下,我们之间可是还有桩交易没有结清呢。”
按照之前两人的协议,劳伦斯会协助莫普大法官对付杜巴利夫人,而作为回报,莫普大法官则会帮助劳伦斯将科西嘉人安插进普罗旺斯行省的行政体系之中,并且将一个副总督空闲职位交由劳伦斯指派。
如今杜巴利夫人的尸首已寒,劳伦斯也得从莫普大法官这里看到些诚意了。
雅克·菲利普中将也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私事,尽管他不太希望劳伦斯与莫普大法官走的太近,但还是十分识趣地先行离开了。
莫普大法官苦笑着坐了回去,他与劳伦斯的联手机会还有许多,自然不会在第一次联手时就出尔反尔:
“当然,波拿巴阁下,我是不会食言的。”
说着,他在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沓足足半尺厚的文书放在茶几上,那正是一份由舒瓦瑟尔公爵起草的、由莫普侯爵完成的关于科西嘉王国归附于波旁王室的外交条约。
他熟稔地将这份条约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一大段洋洋洒洒的文字对劳伦斯介绍道:
“我在这份条约中新附加了一项条款,简单来说,该条款在法律层面上允许并鼓励科西嘉人在法兰西政府和公职机构中任职,地方政府和公职机构不得以出身为由拒绝录用科西嘉人。”
劳伦斯眯眼点了点头,他知道以莫普大法官的手段和地位,只要有了这项条款作为法理依据,那么帮助劳伦斯将科西嘉人安插到普罗旺斯行省中就是轻而易举了。
只要普罗旺斯的某个政府部门拒绝了一位科西嘉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莫普大法官都可以援引此项条款控告该部门是在因为出身歧视科西嘉人。
从行政到司法,从财政到贸易,从治安到海防,随着普罗旺斯行政体系中出现越来越多的科西嘉人,劳伦斯也就愈发可以将这座贸易繁荣、创新领先的滨海行省攥在手中。
而普罗旺斯行省也将成为劳伦斯在法兰西最为重要的政治根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劳伦斯还是谨慎地问道:
“国王陛下不会对这项条款不满或是提出异议吧?”
莫普大法官咧嘴笑了起来,完全没有这个担忧,他举起整份条约文书,向劳伦斯展示了它的厚度:
“这份条约足足有六百多页,国王陛下不会注意到边边角角的一条晦涩难懂而又无关紧要的条款的。”
劳伦斯笑着摇摇头,确实感到是自己多虑了,就算是一位勤政的君主也不可能正好注意到这项毫不起眼的条款,更别提是对国事完全不上心的路易十五了,他甚至根本不会翻开这份条约看一眼。
“至于副总督的职位,我会尽快使其空缺出来。”莫普大法官信心十足地说道: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准明天的御前会议上就可以达成,您可以提前准备候选人了。”
而关于那位行政副总督的候选人,劳伦斯也早就在心中有了人选——马赛市政厅的约西普市政官就是个能力出众的极佳候选者,尽管他是平民出身。
不过,劳伦斯也并不准备在现在就直接将这个职位赐予他,在此之前,劳伦斯还是要先利用他作为马赛市政官的全部价值,并且持续加强对这位市政官掌控,手中握有足够多的把柄和牵制才行。
因此,劳伦斯计划先让一位中规中矩但值得信赖的亲信暂时填上这个副总督的空缺,而这个人选最佳的无疑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卡洛·波拿巴伯爵。
作为一位正统出身的伯爵,再加上劳伦斯提供的背景支持,卡洛·波拿巴在普罗旺斯想要做的服众也没有那么困难。
况且卡洛·波拿巴本就是一位出色的律师,负责行省的日常治理也没有什么问题,而那些重要的决策也都会由劳伦斯亲自做出。
在考虑完这些之后,劳伦斯很是满意地侧过身子,与莫普大法官紧紧握了下手:
“那么,我便静候您的佳音了。”
“合作愉快,波拿巴阁下。”
莫普大法官同样紧紧握着劳伦斯的右手,低声笑道:
“那么,普罗旺斯行省归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