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区,海贝街。
这是劳伦斯约好了与安娜见面的地点,只是现在已经到了午后三点,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安娜仍然没有看见劳伦斯的身影出现。
昨日正午,安娜接下劳伦斯的委托之后兴奋了整整一天。
三枚金币的报酬,可能的一份体面工作,这让即使夜晚瑟缩在破烂棚房里的安娜也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失眠了一整晚。
因此,在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安娜就从被窝里面爬起,早早地赶到了海贝街,提前守候着。
“那位先生呢...他是忘了来吗...”
安娜瞪着湛蓝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在街上来来往往的所有行人,期望着能够看见那位好心而又年轻的先生。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安娜始终焦虑地等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劳伦斯付给她的那枚金币。
尽管北城区的市民并不富裕,但也都保持了最低水平的体面。浑身脏兮兮的安娜站在这群体面人经过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
“嗯?贫民窟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还不滚回去!”
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游荡着,忽然瞥见了披着破烂袍子的安娜,直接皱眉冲着安娜喊道。
安娜咬了咬嘴唇,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里,为了挣几个填饱肚子的银币,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这样的白眼与辱骂。
“对不起先生,我...我在等人。”安娜低垂着头,小声说着。
“等人?”壮汉故作夸张地撇了下嘴角,讥笑着说:
“就你这样还想等谁?简直是从猪圈里爬出来的一样,我们站在这都能都闻到你身上的恶臭味。”
安娜将头埋在兜帽里,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只得连声说着:“不好意思先生,不好意思...”
“怎么了,还不快滚回去!”
那人见安娜仍是站在原地,不禁皱紧了眉头。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的他,没想到一个贫民窟的女孩也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你这小畜生!非得我动手是吧。”说着,壮汉狞笑着凑上来,将安娜逼到墙边。
来往的路人见状也只是孰若无睹,偶尔有人皱眉向这边看几眼,但都没有制止的意思。
反正是贫民窟的女孩,没有人会冒着风险为她出头。
只见这壮汉面目狰狞,伸手一把抓住安娜的胳膊,大力向外拖拽着。
安娜竹竿一样瘦弱的躯体即使用尽全力也挣扎不开,情急之下竟张大嘴巴一口咬在壮汉的胳膊上。
“啊啊,妈的!你这猪猡!”
壮汉叫喊着甩开手臂,上面多了两排浅浅的血印。随后恼怒之际地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朝着瘦弱的安娜抡去。
安娜恐惧地闭上眼睛,甚至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一声响亮的爆鸣声。
砰!
那壮汉的脚前突然多出一个弹坑,同时激起数片石屑砸在他的脸上。
“谁...谁他妈的敢在街上开枪!”壮汉被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拳头扯着嗓子大喊道,回头看向开枪之人。
劳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轻轻对着枪口吹了一口气,将雪白色的硝烟吹散。
由于来不及更换服装,劳伦斯身上仍是穿着早上的巡逻兵制服,蓝白色的套衫上还沾上了一大片囚犯的鲜血。
“等等...你是上午的那个!”
壮汉瞪大眼睛,指着劳伦斯连声说道,已经认出了劳伦斯就是上午主持处刑的那位巡逻兵长官。
劳伦斯没有理会他的话,低头重新将铅弹和火药装填进枪管之中。
“先生!”
安娜直到枪声过后好一会儿才害怕地睁开眼睛,惊喜而意外地发现自己期待并等候了整整半天的先生赫然就在眼前。
“你...你想要干什么...”
壮汉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别看他比劳伦斯高大不少,可劳伦斯手上那把做工精致的燧发手枪可不是摆设。再加上上午亲眼目睹了劳伦斯心狠手辣地处决三人,壮汉心里已经惊惧无比。
安娜则迅速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赶忙跑到了劳伦斯身后。
壮汉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搓着双手,说道:
“波拿巴先生...波拿巴大人,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贫民窟的贱种...”
话音未落,劳伦斯又是一枪打在壮汉身前仅有几寸的地上。
而壮汉已经惊吓得刚听见枪声就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哭喊着大声求饶。
来往的行人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认出来了身着制服的劳伦斯,纷纷围成一圈凑了上来。
劳伦斯面带愧疚地看着安娜,出声道歉:“抱歉安娜,今天是我迟到了。”
安娜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一边啜泣着一边连声说道:“没关系的先生,没关系的。”
伸手摸了摸安娜的头,劳伦斯忍不住地叹了口气,随后走到跪在地上的壮汉身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刚刚说谁是贱种?”
“大...大人,”壮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看了一眼安娜说道:“她不就是个下贱的贫民窟的女孩吗。”
劳伦斯冷哼一声,大声质问:
“你说她是贱种?她是不是科西嘉人!你是想说科西嘉的同胞们都是贱种吗?!”
“我...我没有...”壮汉张开嘴还想辩解些什么,却被劳伦斯寒声打断了:
“把嘴张开。”
“啊?”壮汉一愣,但是一想到上午被劳伦斯无情枪决的那几人的下场,连忙乖乖张大了嘴巴。
只见劳伦斯右手一挥,竟直接将手枪枪管塞进了壮汉的嘴里。
刚刚激发过两次的枪管此时仍留有滚烫的余温,刚一放进壮汉嘴里便发出了滋滋的响声和若有若无的白烟。
围观的群众挤成了一圈,但没有一个人心疼这个壮汉,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附近出了名的地痞无赖。
“啊啊啊啊!”壮汉的叫喊声持续了数秒,劳伦斯才将枪管抽出,嫌弃地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枪管上的口水。
而那人的口中已经被烫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连出声都不利索了,不调养几个月恐怕是难以恢复。
“滚吧。”劳伦斯不屑地望着这欺软怕硬的家伙,吐出两个字。
若获大赦的壮汉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一溜烟地挤开围观的人群,迅速消失在了街角。
“同胞们!如你们所见!”
劳伦斯环顾一圈围观的市民,将手枪插回腰上,举起双手大声宣布:
“所有科西嘉人生而平等!我绝不会允许对科西嘉人的压迫与欺侮发生在我的眼前,如果有,我必将使用同胞们赋予我的权力将其制裁!”
人群中寂静了一瞬间,随后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人们激动地重复着劳伦斯所说的“人生而平等”
而劳伦斯则在原地朝着人群挥手致意片刻,在人们的注目和欢呼下拉着安娜挤出了拥挤的人群。
“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远离人群之后,安娜有些迟疑而犹豫地拽了拽劳伦斯的衣角,小心地问道。
“关于哪些?”劳伦斯随口回应。
“关于人啊平等啊的那些。”安娜胆怯地说道:
“可我并不觉得我和其他人是平等的。我有时从远处看到东城区人们住的屋子,那么明亮,那么宽敞,那么...好看。偶尔也能看到他们出行,身上的衣服是我想象也想象不到的样式。他们哪怕是去三里远的地方,都要雇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我从来不敢奢想和那些人是平等的。”
劳伦斯听罢,停下脚步,柔声说道:
“安娜”
“在的,先生。”安娜低着头,小心地用余光看着劳伦斯。
“这世上确实不存在绝对的平等,上位者们将这种不平等称为命运,强行令求我们接受。但是终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这是错误的。人们会反抗,会斗争,会将这些强加在身上的不公抹去。也许他们不会成功,甚至他们的儿子,孙子都不会成功;但是只要持续有人为此赴汤蹈火,未来的某一日必然会实现全人类的平等。”
“我们能看到那一天吗?”安娜抬起头,看着劳伦斯。
“我们也许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但是抗争开始的那一天,也许不远了。”
劳伦斯说着,望向海边的另一侧,巴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