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国境内,临近松鸣山的小城,半月前有个外乡人盘下来了一间面馆,打出幌子,一日只做三十碗。
十几天了,他每天三碗都卖不出去。
盘下铺子的是个年轻人,一身锦衣,腰缠玉带,头发在后方扎着,据说擀面杖都是檀木做的,三十只碗全是羊脂玉所制。
就这架势,谁敢去吃?
城中盛传,这是京中某位世家大族的子弟,来此体验生活的。
年轻人倒也不管旁人风言风语,每日辰时三刻开门,酉时三刻关门。
唯一一个回头客,也才吃过四次而已。
今日等到辰时三刻,年轻人开门之时,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年轻人瞧见那位回头客,便笑着作揖:“丁兄起得真早。”
那位丁兄,作揖回礼,却说道:“早?李兄这么做生意,家里得趁金山才行。”
年轻人撇撇嘴,道:“早起点卯?狗都不干。”
朱雀王朝京城之中,就在一位老尚书门前巷子里,也多了个铺子,卖文玩字画,但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人所着,自然生意惨淡了。
铺子后边儿还带着个院子,东家就在里边儿住着,是个女子,名为雀食,挺怪的,脾气还不好。
开铺子的年轻人夜里呼噜声太响都要被踹门的。
这天夜里睡梦正香,只听咣当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房门。
“你是猪吗?这么大声音?”
年轻人这个气啊!破口大骂:“老子给钱了,不行把钱退老子,生意我还不做了!”
女子头发遮着半边脸,淡淡然一句:“要走就走,要钱没有,花完了!”
年轻人板着脸,气的不轻。
若非为了我那好兄弟,老子受这个气?
还是卖面好。
而白水洞天之中,多了个不会揽客的少年船夫。
人家都在吆喝,去往小云梦,就差一个了就差一个了。但他始终一言不发,有人问了才说。
事实上,全他娘是空船,哪儿就差一个了?
不过少年人并不着急,等不到,就继续等呗。进白水洞天的,还是境界低的修士居多。
有时候他都跑空船,一个来回要烧掉四百枚半两钱。
有个姑娘还在北境水域,所以少年人的船,多是长途往北。
徒弟扎师父的心,师父不能放着徒弟不管啊!
此时有个中年人迈步走来,跑船的如同蚂蚁见了糖,一个个围了上去。
“小云梦,八百走不走,就差一个。”
“坟山坟山,一枚五铢钱,不讲价,上船就走。”
这价钱,这黑船,是把人往死里坑啊!
但中年人并无理会他们,而是径直上了少年人的船。
“包船多少钱?”
少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答道:“那要看你去哪儿,走多远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那就走着,爱往什么地方就往什么地方。”
少年咧嘴一笑,“得嘞!”
能载十人的小船,就拉了一个人便离了这处悬空码头。
飞出去几十里后,中年人问了句:“左春树跟秋暮云,还有高图生童婳,都在山上,你怎么不去?”
少年人不答反问:“蹇宗主,有话可以直说。”
中年人传音说道:“我能破境合道,可以跟着你把命豁出去,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答应我。”
少年人微笑道:“蹇宗主先说。”
蹇文雅沉声道:“鸿胜山道统不能断,狄邰不能死。”
少年人笑了笑,淡淡然一句:“鸿胜山道统是否能存,不是我说了算的,而在你们自己。狄邰死不了,九洲天穹消散,最吃亏的就是未曾合道的剑修。说句实话,他想要在几年之内合道,绝无可能,他没法儿参战的。”
蹇文雅摇头一笑,“倒也是啊!”
顿了顿,蹇文雅又说道:“别怪我算得这么清,不是谁都与刘山主一样的。生下来就有别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都不用担心别的,一门心思做想做的就行了。”
少年叹道:“得亏是符箓替身,要是我人在这儿,那必须得教教蹇宗主说话。”
懒得与他计较了,毕竟天下人有九成九都觉得刘景浊是命好。
事实上,刘景浊的天魂一趟珠官城后又回了鸿胜山,四个月快到了,得去用第五次点灯机会了。
柱容峰尚无新任峰主,几位天之骄子聚首之处便在此处了。
左春树远道而来,海上有些耽搁,也才落地不久。
葬剑城两位都是自青鸾洲直接御剑而来的,吃了点苦头。
所以此时,柱容峰上,五登楼。
没了某人,大家聚在一起,都是不喝酒的。
左春树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比别人高出一截儿。
狄邰给众人倒好茶,叹息道:“我当年也就是上了他的恶当,否则绝不会走。结果没等我篡位成功,仗打完了。”
左春树与高图生齐声道:“谁又不是呢?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没朋友的玩意儿,事事瞒着人。”
狄邰面无表情,只是说道:“何止,让高图生说说,人家刘大人皇想做什么。”
高图生破口大骂:“狗日的刘景浊,想自己担骂名,把好名声留给帆海山跟鸿胜山,给我们造势!没朋友的玩意儿!”
秋暮云跟童婳都不想掺和,便手挽手出了门,四下逛一逛。
童婳脸上那道疤终于是没了,也是个大美人儿,秋暮云觉得自己差得多了。
前段时间她都再给左春树张罗小妾了,即便她自己都没成为正牌夫人呢。
“童婳,我们这些人里,你跟刘景浊最熟悉,你明白他想做什么吗?”
童婳点了点头,“是比你们早认识他,但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谁猜的到他在想什么?恐怕天底下就俩人能猜到了。”
秋暮云点点头,那倒是。
两个人,一个男的,鞋不离脚穿一条裤子的姚大宗主。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龙丘棠溪了。
秋暮云去过十万大山,知道一些事情,其实……多多少少猜得出一些,但又不好说。
想了想,她只得说道:“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他真是没把归墟之战当做很重要的事情,一开始他就知道肯定可以关门,只是付出代价大小的区别而已。另外,咱们家里的,都是光长身子不长脑子的,压根儿就想不到这是刘景浊在交代后事。”
童婳叹道:“一个个都有病,刘景浊病最重。”
突然间,两人耳畔传来同一道声音:“你们这么说我,不好吧?真当我听不见呢?”
童婳倒吸一口凉气,“你现在都到这种程度了?提你名字就听得见?”
刘景浊笑道:“那你是真瞧得起我。”
话音刚落,剑光汇聚,未曾背剑的白衣青年凭空出现。
“走吧,进去聊。”
童婳哦了一声,扭头跟上就走。
秋暮云脸皮一抽,至于这么听话吗?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很多人都这样哎,包括拒妖岛上那个嫌弃刘景浊至极的袁盼儿。
此时院中三人正在讨论那张邸报,都不太明白,刘景浊吃饱了没事干,斩杀莫家老祖做什么?可他又不是无缘无故会杀人的脾气。
左春树沉声道:“我还是去中土找他一趟吧。”
刘景浊迈步进门,摇头道:“不必了,我来找你了。”
刘景浊笑着抱拳:“诸位兄台,一向可好?”
三人对视一眼,高图生率先说道:“揍他?”
狄邰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觉得你打得过?”
随后二人齐齐看向左春树,后者无奈摊手,气笑道:“那是连姬闻鲸都打趴下的人!”
某人一道,桌上茶水就全换成酒水了。
与童婳秋暮云不同,左春树三人,更在意的是刘景浊身上这等古怪气息。
他身上是一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站在这里,跟个凡人一模一样。
左春树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去年在轩辕城还不是这样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道:“抵出去了一千多年寿元,稀里糊涂武道与炼气士修为融合了,年初又去了一趟青鸾洲,被姬闻鲸坑了一把,就成这样了。”
说得很详细了,但都没听懂。
好比是有人问这玩意怎么吃,他答复一句,用嘴吃。
高图生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某人故作高深,“不可说。”
高图生淡淡然一句:“你大爷。”
不过左春树已经发现,此地被刘景浊那古怪气息所笼罩住了,其余人压根儿就没有察觉。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现在,到底什么修为?”
刘景浊坐在椅子上,轻声道:“明面上还是炼虚,实际上,无限接近于开天门吧。”
三人齐声一句:“牲口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开口道:“本来不想现身的,想来想去,我好像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也就是你们几个傻帽儿,我还可以相信。”
童婳一皱眉,“托付?”
左春树叹道:“狗日的终于要说实话了,你知不知道让人猜根本猜不到的事情,很烦的。”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在桌上以剑意写下两个字。
“这是最后期限,到时候我会死。天外如何我说不好,到时候我都死了。但九洲,会有一座天朝建立,根本拦不住。”
狄邰最为冷静,沉声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大战你们插不上手的,你们能做的,也就是在某些时候挺身而出,不至于让九洲成为乌烟瘴气的地方。”
高图生问道:“非死不可?”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才是真正的九洲门户,我不死,你们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