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祘撇嘴道:“我可没说不会杀他。”
大真人对这个疯疯癫癫行事无法预料的女子也是极为头疼。
譬如要上三楼,楼梯好端端放在那儿,不会飞的人都会走楼梯上去。可桂祘不一样,她或许会把一二楼拆了,这样就不用爬楼了。
少年道士干脆一抬手,将那傀山老祖收进袖子之中,这才说道:“问什么他听得见,杀他就不行了。”
桂祘皱眉道:“跟你们楼观道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坐在小亭外,解释道:“哪儿能平白无故画出那等符箓,肯定是有人传道的。”
大真人点了点头,“大约两千年前吧,他过南山,曾在化女泉停留,无意之间悟得此符。我那师弟见他资质不错,颇有道缘,便传授他符箓道法。后来他又南下遍访三山符箓派,回瘦篙洲后就有了这座洞天了。”
大真人对着桂祘打了个稽首,轻声道:“这唐镜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受人诓骗,也还未造成什么后果,桂阁主就高抬贵手一次吧。”
桂祘冷笑道:“听听,像是大真人说的话吗?”
少年道士笑着说道:“桂阁主以为,大真人要怎么说话?”
桂祘看向刘景浊,“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又不是算计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问个事情吧,唐镜,你是在我第一次来灯影洞天之前还是之后与孟休有牵扯的?”
大真人袖中有人声传来:“之后,大约三年前才找到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以这灯影洞天去杀灭姜柚体内火神残魂与两条赤龙,还有什么?”
唐镜说道:“想法子让你恶念露头,在这灯影洞天屠戮一番。我假装成什么不知道的井底之蛙倒是无人授意,这是被你发现之后,我想到的唯一脱身法子了。”
假装不知道外界这些年的动静,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桂祘谈条件,最后挨一顿打,以刘景浊的性格,肯定不会让桂祘杀他。
制造一错,去掩饰真正目的。
刘景浊摇头一笑,开口道:“我都被算计,连祸斗都玩儿不过的人,你还想利用他?孟休与祸斗做了个局,大致就是传六十登楼去往浮屠洲,以拿六十大妖为先锋攻陷中土。结果呢,浮屠洲战场上,孟休杀的可欢了。”
桂祘嘟囔道:“我就是不明白,你让我截那几头畜生在海中是什么意思?还特意嘱咐要留下魂魄,说到这里了,你就解释解释吧。”
刘景浊轻声道:“三、九、十二、二十四、三十六、四十九、六十、八十一,这几个数字,我比较在意。但我也就是不想让浮屠洲凑够六十之数,没什么特别意思,或者说是我还没想清楚,未雨绸缪之举罢了。”
让祸斗有一线生机,这个能想通,可让我释放恶念,又想做什么?
那家伙向来喜欢声东击西,真真假假的,弄得人心烦。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罢了,大真人带走他也行,以后我有什么事儿要问去南山找他即可。”
大真人轻声道:“还是快些返乡吧,我师弟让我带话给你,那位太上皇,大概是过不了这个年了。”
刘景浊皱眉道:“怎么会?他才六十几岁啊!”
大真人感慨道:“当父亲的,总想为自己的孩子分担些什么,他的命数就是如此了。有些事情,要是做了,那就是真是万般皆是命。”
刘景浊起身重重抱拳:“多谢大真人传话。”
少年道士回礼道:“贫道告辞。”
进灯影洞天不过一旬,也才九月过半而已。
刘景浊轻声道:“师姐,不必所有事情都要求一个绝对如何的,有时候心神往高处,看到的的确不太一样。”
桂祘撇嘴道:“怎么个不一样?”
大真人已然离去,桂祘斜靠飞来椅,黑袍人站姿亭外,刘景浊则是站在入口处。
“十数年来,我心中一直对当年打杀那个小杂种耿耿于怀,我倒是不觉得杀图门山主是错的,就是觉得不该那样去杀了那个小杂种。假如以我现在的心境去到当年,我是不会杀他的。或许会重罚,比凝灯湖那四人更重。”
桂祘撇嘴道:“师父说过,人到了一定年纪,得学会放宽心,这也是一种境界。大师姐做到了,我没做到,你或许做到了。”
不过桂祘打趣道:“牵扯到龙丘棠溪,你还会这么讲道理?”
刘景浊无奈道:“师姐就别学人坏我道心了。”
桂祘笑道:“行了,那两个丫头逛完灯影城之后,你们抓紧赶路吧,那道剑符的确与你无缘。”
刘景浊取出一道符箓,“这个一样与我无缘。”
桂祘皱眉道:“你确定?”
刘景浊点头道:“我可太确定了。”
桂祘便也不多说什么了,收下符箓,轻声问道:“要不要去看看武怜愁,就是当年那个拦路人?”
刘景点头道:“我去看看吧,那两个丫头逛完之后,让抓紧出来。那个梅三白,一定给我放出来,还有,你得去跟我家徐客卿道歉。”
桂祘好奇问道:“你对这梅三白很看重?”
刘景浊摆手道:“哪里是看重不看重的事情,我拿着人家写的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多年呢,他有个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不一定有多好看,但绝对是最好的。”
有两方印章,男子执朱文,女子执白文,上刻生生世世为夫妇。
桂祘又问道:“十万大山跑出来的那个呢?”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徐文清,不好评价,我没资格评价,但是前辈就是了。”
说完之后便御剑出了灯影洞天,去往傀山主峰。
当年拦路搏名之人,终于是个元婴修士了。
这么些年,武怜愁长进不少,但境界总是慢悠悠的。
半道上,刘景浊察觉曹风与顾衣珏已经返回,于是传音道:“徐文清在灯影洞天,要不要去见一见?”
曹风笑道:“那当然要去了。对了,凝灯湖之主跌境,一座山头儿,被削了半截儿,不过分吧?”
刘景浊点头道:“不过分。”
说完之后,刘景浊已经落在傀山半山腰了。
有个青年人拿着扫把,清扫溪边落叶。
猛地一抬头,便瞧见一个让他极难忘却的身影。
武怜愁放下扫把,抱拳道:“恭喜刘山主得偿所愿,倒是老了些。”
刘景浊笑道:“假的,真正面容瞧着要年轻,但岁数都这么大了,老顶着一副二十几岁的模样,就有些为老不尊了。”
武怜愁哈哈一笑,再次抱拳:“多谢刘山主当年教导,武怜愁,羞愧至今。”
一个为求一死而名满天下的人,为自己那搏名之举,耿耿于怀十数年。
刘景浊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跳过小溪,随后说道:“这有什么好羞愧的?我从不觉得你哪里不对,当年也没说什么重话吧?”
武怜愁一愣:“啊?”
刘景浊笑道:“不少人觉得自己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都会抬头大骂一句贼老天,之后与自己说,反正我一生至此已经活成了这副鬼样子,又何必端着心中劳什子仁义道德不放?苍天对我不公,我得回敬。你武怜愁能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拦路求死,只求留下一个死战刘贼的名声,其实很不错了。”
武怜愁苦笑道:“往下比,人人都是好人了。”
这句话不错啊!刘景浊是真的眼前一亮。
记得从前有人说过,各国律法,大致都是以道德的最低点制定,不是说不触犯律法,这个人就不缺德了。
往下比,人人都是好人了。
这句话真不错,得记下。
刘景浊问道:“喝酒吗?”
武怜愁点头道:“喝一点,但不是离了酒活不了。”
刘景浊丢去一壶酒,气笑道:“别骂人。”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不必对于某些往事耿耿于怀的,人要对自己大度些,不然容易像我。老揪着过去一些事情不放,即便是独处之时,偶然想起来还是会道心一颤,这不是好事情。”
武怜愁也是一笑:“那就是刘山主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让我做到?”
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是多熟悉的人,一面之缘,再见面也就是闲聊几句。
很快刘景浊就回了别院,樊江月还在练拳。
见了刘景浊与糜皖那一架后,樊江月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做到出拳随意不随心。
可冥思苦想半月余,还是领会不到。
此时瞧见那家伙又取出方石在刻字,她便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见着樊志杲之后,发生了什么?”
刘景浊答道:“我杀过樊志杲了,再动手也该是赵长生而不是我。况且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说,我怎么会上赶着问?”
樊江月走到屋檐下,坐在台阶上,轻声道:“刘景浊,赵长生现在见我还是那副模样,我得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我变了?也让你们觉得我变了?”
刘景浊抬起头,“你管他作甚?”
樊江月一愣,她自然知道刘景浊肯定更亲近赵长生,可他怎么忽然这么一句?
刘景浊放下飞剑清池,摇头道:“赵长生在意的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还一副有道理的模样。时过境迁,你早就改了,他的看法没改,这还能是你的错吗?又没人逼着你非去改变他的看法,再者说,他的看法,与你何干?”
即便都是青椋山自家人,谁也不必为了谁而去委屈自己。
要是赵长生学不会一码归一码,那他这么些年,白修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