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有些好奇,因为眼前这家伙也是皇子,而且据说只要他愿意,中土景炀王朝就会把皇位给他。那他要是做了皇帝,那些个臣子,怕是要把他敬做天人了。
这样的人,有点儿可怕,若做不了朋友,最好在他面前装作哑巴。
忘忧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屋,屋子被一道雷霆阵法笼罩,屋子里是个盘坐炼气的少女。
看来刘景浊把她保护的很好。
黄衣女子坐去菜园子边儿上的小亭,此刻雪越下越大,这可还没到腊月呢。
她轻声问道:“所以呢?揭穿杨斛然后把他砍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摇头,笑道:“我之所以告诉忘忧仙子这些,不是显摆什么,只是想告诉仙子,若是忍痛割舍西花王朝,百花山庄大可全身而退。贸然参与进来,百花山庄就成了卷入我刘景浊与某些势力之间的斗争漩涡了。”
忘忧皱起眉头,“某些势力?不是簪雪城?”
刘景浊笑着说道:“一座簪雪城,有几个登楼?我只要想,朝夕可灭之。”
怕的是簪雪城背后,另有某些存在,不过决不会是那个大先生。这事儿虽然谋划良久,但刘景浊并不觉得手段高深。旸谷那遭让人吃死苍蝇,有苦说不出的算计,才是高深手段。
又或是,有人就想给自己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殊不知所见青天白日,才是谜面。
忘忧有些不明白,皱眉道:“那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说说?”
刘景浊轻声道:“有些事,急不来。有人想看我像个猴子一样,在他所画的迷宫之中兜兜转转,那我就转给他看嘛!”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所以,忘忧仙子需要做决断的,是要不要插手进来。先前说好的条件,刘某不会反悔。”
无非就是三条路,只不过要做选择,总是很难。
第一条路,掺合进来,与刘景浊一起做那个棋盘上的棋子,等以后他刘景浊要掀翻棋盘了,百花山庄或许也能缓和过来几分力气。但问题就是,一旦放任下去,万一日后棋子强大了,棋手一样强大了呢?他刘景浊几年之后便能有能倾覆一座王朝的实力吗?但在他刘景浊掀翻棋盘之前,三十年内会有一位登楼镇守百花山庄,甲子之内,他刘景浊答应了给百花山庄寻来种花人的。
第二条路,还是掺合进来,与刘景浊达成协议,转头就去与杨斛商量,给刘景浊的这个局中局再加上一局。这个法子最为稳妥,但难免会让一座百花山庄不再是凌驾于西花王朝之上,此后双方只会以一种平等姿态相处。而且,百花山庄,会与刘景浊结仇。
第三条路,权当什么都不知道,该与青椋山最生意的,做就是了。该与西花王朝谈条件,谈就是了。
忘忧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若是选择站在你一边,你能给百花山庄什么?”
刘景浊一笑,“我给不了百花山庄什么,但刘景浊与青椋山,会是百花山庄的朋友。”
忘忧沉默良久,忽的叹气道:“上了你的贼船了,接下来做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什么都不干,忘忧仙子回去等杨斛找你,我等着二位一起来找我。”
“如此笃定他会来?”
“三道本源真火,充其量能续命,要他的皇后活着,他杨斛必会再来试试的。”
听说西花王朝那位皇后,十四岁嫁给杨斛,十六岁已经为杨斛诞下一子,如今那太子都十四岁了。好像太子名声,要比杨斛好很多。
忘忧沉声道:“你在客栈闹了那么大动静,如今又与杨斛翻脸,所以你觉得,簪雪城还会来人?”
刘景浊点点头,“会来,不过大概是会来个炼虚了,能把我揍一顿的那种。”
忘忧说道:“然后杨斛身边的那尊登楼出手救你?造个顺水人情吗?”
刘景浊笑道:“忘忧仙子最早想的,不也是等簪雪城修士来了,你再出手,也不就是想让我欠你一个人情?”
黄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跟你聊天真没劲,走了!”
刘景浊笑着撤去阵法,任由忘忧瞬身离去。
等小亭之中只剩下他一人,他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与一道走来此处的一道黑衣身影重合,然后转头看亭外飞雪。
今年的雪,来的太早了。
有些招数防不胜防,他不得不步步为营,小心又小心了。
接下来,就是演戏了,大家都在演戏。
刘景浊要装作不知道杨斛真正的算计,百花山庄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杨斛,也要装作不知道刘景浊其实知道了。
刘景浊从没觉得那个该硬气时绝不含糊的西花王朝皇帝是个傻子,想必此时此刻,皇宫内苑里,刚刚“吃了”自己三道本源真火的西花皇后,正与杨斛笑着他刘景浊的自作聪明呢。
青年人摇头一笑,忽的就想起一句极其拗口的话。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但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
城隍庙外,有个书生讪笑着走了进去。
老庙祝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笑问道:“吃饭了吗?”
白衣书生摇了摇头,同时肚子也发出了求救声音。
老庙祝一笑,摇头道:“我可撑不住再跟你熬一夜了,要是不嫌弃,到我耳房先凑合着?”
书生讪笑道:“那怎么好意思?”
老庙祝只是一笑,之后就带着刘景浊出了侧门,几步就到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摆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老庙祝端来一碗凉透了的炒米饭递给书生,问道:“我看你也是举目无亲,来京城做什么?要是想找个事由,就别眼高手低,当务之急是有个饭辙,能活着才是,什么文人风骨,先丢一边,活着紧要。”
原来他是以为,刘景浊是个到京城讨生活的,但读书人,放不下架子找个挣钱活计。
刘景浊便顺着老庙祝所想,苦笑着说道:“老伯,我三十岁的人了,尚未成家,三次春闱皆落榜,如今空有满腹经纶,可连个袜子都不会洗啊!二十年寒窗苦读,我……我如何甘愿去为了一口吃的去出卖风骨啊?”
说完便端起碗就要开吃,结果还没有扒拉进嘴里,老庙祝居然一巴掌打翻饭碗,冷冷开口:“那就是还不够饿,我这里容不下你这位文曲星老爷,你出去。”
书生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不解道:“老伯这是什么意思?”
老庙祝只是提起箱笼丢出屋子,冷漠道:“吃你的文人风骨去。”
书生苦笑一声,再不言语,出门捡起散落一地的圣贤书,对着老庙祝一个作揖,随后转身就走。
城隍所化的庙祝并未挽留,只是目送书生离去。
等到年轻书生出了屋子,这位城隍爷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后生,真正饿了,你就知道风骨是个屁了。到时候你就会想方设法,干所有你不想干的事儿,目的只有一个,活着。”
其实白小喵已经打听到了这位城隍爷生前是何人了。
西花王朝开国之前,这位城隍老爷历经两次朝代更迭,在西花王朝开国后,他也只是一文房笔头儿,甚至没有一官半职,连朝廷征收赋税他都拿不出来。满腹经纶,家人却整日挨饿,他不得不放下所谓文人风骨去给人捧臭脚。好不容易混来了个一官半职,却还是养活不了一家子。没法子,太穷了,人得活着。他不得不去想些歪门邪道去挣朝廷一点儿奖赏,结果东窗事发,刚刚得来的官职也罢罢黜。再后来,新皇登基,他被举荐为官,结果这位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觉得官儿太小,不愿去,最终惹恼了当权者,又被发配去给人做了门房。虽然最终官至太学博士,可他的结局,却是饥寒交迫,冻毙荒野。
这位城隍爷,可能觉得文人风骨四个字,就是笑话。
这天半夜,读书人无处可去,只好蜷缩在城隍庙外,瑟瑟发抖。
老庙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走出来,叹息道:“我也曾是个读书人,我甚至觉得圣贤皆不如我,结果呢?你看看我现在这模样。”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可人心中,总是要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的,若不然睡前咱们想什么?”
老庙祝无奈一笑,“倔种啊!”
到了后半夜,书生悄然离去。
天魂化虚,又以飞剑长风遮掩身形,循着飞剑清池去到了花都城内一处高阁。
只可惜,刘景浊没法儿瞧见那高阁之中发生了什么。
今日冬月十九,武夫黄簧在那高阁之中自碎根骨,以西花国运拢起魂魄,又以某种秘法洗涤魂魄,改头换面之后,转而走上了一条鬼修路子。
高阁之中,有个一身银色蟒袍的年轻人笑着说道:“他是不是很好奇?”
身边白衣女子拨动琴弦,微笑道:“这位刘公子,确实心思缜密。只不过,他哪儿知道我们多久之前就在筹划,我们到底在筹划什么?”
杨斛一个瞬身至此,杨持赶忙抱拳,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城主。
这位有着两重身份的西花皇帝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抚琴女子的手,轻声道:“皇后还是歇着去吧,刚刚炼化三道真火,刘景浊留在火焰里的手段还是早些去掉为好。”
白衣女子正是当时在酒铺奏白雪的女子。
她笑着挣开杨斛的手,又奏一曲白雪。
曲终人未散,女子神色忽的冷冽起来,沉声道:“夫君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场兵解转世,没成想给那假正经的浪蹄子算计,被她抢先一步夺了玲珑心。”
杨持叹息道:“没法子,玲珑心在她身上,咱们要是下手太早,得来的只会是个寻常心脏而已。”
杨斛一笑,淡然道:“就让她先帮我们养着,早晚要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