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炀王朝,今日早朝气氛有些怪异,往常这时候,等着上朝的臣工们,都在谈论着大小事情,可今个儿,人少了一大半,也变得极其安静。
今日早朝,一个武将都没有,就连兵部尚书都告病缺席。其余在京武将,不是肚子疼就是脑袋疼,更甚者,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说不想上朝。
赵坎身穿一身暗红色龙袍上殿,待诸位臣工山呼之后,却是无人率先开口。
膝下已有一对子女,也早就蓄起胡须的赵坎,也压根儿没再等有人开口,只沉声说道:“今日在京中,早朝却没来的,罚俸一年,各降半阶。来了的,有事奏事,若是无事,朕比你们忙。”
能上朝会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小官儿了,况且这帮文臣,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首一人迈步走出,恭敬道:“臣有事启奏。”
赵坎神色淡然,“讲。”
这人乃是天衍元年提上来的中书令,在此之前,是东宫詹事。
那位将将五十,却是三朝一来第一位在位的从二品上,沉声开口:“天衍一朝,如今才是第三年,已经有三国与我景炀交恶,且皆是因椋王而起。故而,臣今日要参椋王一本,列其三大罪状。其一,椋王刘景浊依仗自己是个炼气士以及自身椋王身份,横行霸道,先杀大月王朝亲王,后欺辱高车女皇,掳掠西花王朝长公主、朱雀王朝王妃,恶贯满盈。其二,私挪朝廷土地,圈禁占地三百余里,以至于附近百姓民怨沸腾。其三,结党营私,朝中武将大多与其有关系,今日早朝,一目了然。以上三条罪状,以本朝律例,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更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陛下从重处置,以正视听。”
赵坎眯眼一笑,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杀自己的二哥?”
事情是早就定好的,可你这罪名,从哪儿弄来的,怎么敢放在我二哥身上的?!
一排文官齐齐出列,应声附和,也就是那句:“请陛下从重处置。”
赵坎冷笑一声,起身便走,再不听他们言语。
故而,今日早朝,结束极快。
这不是第一次了,开年以来,几乎每月都有一次,弹劾刘景浊。
赵坎走出朝堂,径直去了那处小院儿。
他应该就坡下驴,准奏的。可他做不到。
还没有走进院子里,便闻见了一股子飘香味道,估计是皇后给三个孩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坎笑着走去,轻声道:“做什么好吃的呢?有没有我的?”
说话之时,赵坎已经以眼神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儿,就是没瞧见想看见的人。
见皇后端出来一碗羊羹,赵坎唯有苦笑。
“豆豆走了?”
皇后轻声道:“走了,丫头都十岁了,听说了二哥的事儿,气不过,不想搭理你这个三叔了。”
屋子里头,太子在逗自个儿妹妹,手里拿的是白小豆给的礼物,自个儿做的拨浪鼓。
赵坎脱掉外衣,坐下就开吃了。
要是白小豆在,就不会有肉。
结果刚刚吃了几口,便听见了门口喊道:“陛下,中书令与御史大夫跪在大殿之外,说陛下不降旨,他们就跪死在大殿外。”
赵坎皱起眉头,没来由的怒声吼道:“让他们跪,跪死了事,臭毛病,贱骨头。让他们不在朝堂跪,散朝了又给我跪?”
皇后走过来,轻轻握住赵坎手掌,微笑道:“这不是一早就定好的吗?爹都由着你们兄弟三人胡来,怎么关键时刻,你这里却卡住了?”
赵坎沉声道:“我可以下旨,但那些都是脏水啊!”
一旁的皇后笑道:“那你便换个由头嘛!”
于是,景炀王朝天衍三年,椋王刘景浊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理由是,皇二子刘景浊,不恋朝政,喜好山水,故而任其做个江湖人。
往洛阳去的路上,白小豆那叫一个气啊!都后悔去长安了。她嘟囔着说,以后皇帝陛下再不是我三叔,我找太上皇老爷子告状去!
与白小豆同行的,是赵长生与潭涂。
驾驶木鱼宗送的那艘渡船,实在是花销太大,所以三人就只是以两头儿毛驴拉车,就这么游山玩水往洛阳去。
白小豆头一次瞧见了关于刘景浊的那些个邸报,气的都想打人了。
沿着河水往下,白小豆越想越气,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瞎写一通,瞧瞧把我师傅说成什么人了?
白小豆气的不轻,潭涂又不会劝人,只好扭头儿看向一旁的独臂年轻。
“三条腿,上!”
赵长生无奈至极,这个三条腿,总觉得跟喊蛤蟆似的。
他只好凑过去白小豆身边,轻声道:“小豆子,别管这些,都是瞎说的,刘大哥都不管,你管什么?”
见白小豆不为所动,赵长生只好使出杀招。
“高前辈说,有个叫毛毛雨的,如今就住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姑娘明显一愣,一下子就变得伤感起来。
她有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
四月初一,距离那十九天之期,这是最后一天了。
大坑外部,那只手提镔铁棍的火猿缩小身形,变作一位身着僧衣的光头。
一山不容二虎,那只金乌只要出现在旸谷,火猿就放不下心。
大坑底部那处洞穴,青衫刘景浊收回雷霆火焰,山水桥之修缮,自此便告一段落了。
不过他没着急睁眼,而是走入了人身之中那片空荡荡的天地。
破境之时,刘景浊手持一柄长剑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天地立分。
但这片天地,如今就好似一张白纸,需要刘景浊去将外界山河“搬”进来,如同于白纸之上作画。
但刘景浊至今未敢轻易搬来任何山川河流,因为天魂在那道天幕气旋“渡劫”之时,瞧见了一张笑容玩味的脸。
好似在与刘景浊说:“你做成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儿,很厉害。但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旸谷这遭,已经给刘景浊长了记性了,日后行事,刘景浊只会更加谨慎。
虽顶天立地,可人间却是一片白茫茫,除却一袭青衫,再无旁的颜色。
虽然不敢胡乱去观想出来山河,但天地已开,所以刘景浊目标还是很明确的。
这处天地,便是刘景浊的黄庭宫,肯定是做不到衍化出来真实存在的生命,但学莫问春跟苏箓,为这片天地描出来一处处江湖,再写书似的为这片天地之中的人儿编撰故事。最好是以后能想法子,让这些个画中人书中人,变得离体些。
暂时不敢这么做,等到了神鹿洲之后,腆着脸请教龙丘晾吧。
这十九天,高图生跟陈文佳倒是不那么无聊。
因为有一个姜柚。
在高图生眼中,师傅是牲口,徒弟也是。
这个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已经开了武道山河,且是炼气士,也是剑修。
他娘的,这还有天理吗?
最让高图生难以接受的,是姜柚每天不知疲倦的练拳练剑,他忍不住指点一二,少女很容易就能举一反三,甚至一套剑招,他只演示一遍,人家就能学会,可不只是形似。
不过他也总算知道了,刘景浊原来不是邸报上说的那般。
所以他一直在等刘景浊醒来,他要好好问问,刘景浊怎么知道那么多发生在归墟的事儿的?
其实陈文佳也差不多,忙着给姜柚指点拳法。
到底是舟子唯一的一个弟子,帮着姜柚打磨拳技,远比刘景浊要熟捻的多。
至于白小喵,那天之后便又蜷缩在了角落昏昏睡去,迟迟不见醒来。
眼瞅着时间飞速流逝,高图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刘景浊喊道:“刘君子,再不露出你那保命神通,我就得陪你死在这儿了。”
刘景浊缓缓睁眼,撇嘴道:“我求你留下的?”
迈步走去姜柚那边,让少女抱起白小喵之后,无奈一笑,轻声道:“带你去一趟你师姐家乡。”
姜柚一愣,“啊?”
刘景浊取出一块儿石头模样的物件儿,只心念一动,面前便凭空出现一道门户。
在镔铁棍落下之前,四道齐身身影走入那道门户。
只不过,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过门之时,眼眶通红。
高图生没好气道:“有这物件儿,不早用?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身影消失时,刘景浊声音也缓缓传出。
他颤声道:“我不怕让什么人失望,他们失望,与我无关。”
我在意的是,我爹辛辛苦苦为我铺设的路,一手好棋,被我这个不会下棋的,毁了。
某处山巅,道士玄岩凭空出现,那局只看落子多少的棋,黑子数量明显超过白子,一倍有余。
姬闻鲸留在此地的虚影率先讥讽开口:“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啊!”
这次,无人与他呛声。
玄岩只是开口道:“各位,请回吧,此后再无棋局,诸位所投黑子,只要愿意,日后都有一次换子机会,白子也是一样。至于这上半局,庄家输了。”
玄岩其实明白,今日落下黑子的人,不是因为他刘景浊违背初心。而是在于,一个在生死关头尚且犹豫的人,日后能当大任?在于他刘景浊,没有无所不用其极去想法子。
东西掉了,捡起来容易。人心散了,再聚便会很难了。
朝天宗山巅,大先生微微一笑。
“别急,礼物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