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直接说出了声,以至于对面中年掌柜好奇问道:“喝蒙了?说什么呢?”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啥,就是小觑了一位朋友,若非有个老前辈提醒,我真就着了道儿了。”
这一步输给了苏崮,输的彻彻底底。估计蹇文雅也是发现了,这才帮了自己一个小忙。
可笑的是,某人还觉得已经把一个苏崮掌控于手中了,殊不知你可以拿一道阵法要挟人家,人家也能由那座阵法知道你人在何处。
就如同方才这掌柜的说的,站在楼上偷看楼下,楼下的人并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而已。想想办法,认真点儿,二人就一定能互相看得见。
前提是他能有办法认真看,很显然,苏崮是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白水洞天内,苏崮正在烂木渠做客。才喝下一口茶水,苏崮忽然拍了拍脑袋,不敢用太大力,然后叹气道:“不亏是我赤亭兄,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紫珠硬着头皮询问,“苏公子,那位赤亭剑仙,究竟是何许人也?”
苏崮笑了笑,开口道:“你肯定听过,白水洞天又未曾禁绝外界邸报,那个人面兽心、暴戾荒淫的刘景浊,总听说过吧?”
这番话算是解了恨了,而那位烂木渠主也是长长啊了一声。
苏崮撇撇嘴,“不像是吧?像就好了。”
苏崮忽然后背一凉,蔫儿哒哒开口:“不对,像了才更吓人呢。”
悖召国京城那间客栈,中年掌柜与刘景浊喝酒,从天亮喝到了天黑,直到外界爆竹声音四起,由始至终从未以灵气驱散酒意的刘景浊,有些受不住了。
这会儿已经酒壶遍地,可中年掌柜却还能端坐着。
瞧见那书生已经趴在桌上,中年掌柜笑着说道:“一个读书人,酒量可真好,我要不是中途喝了解酒药,这会儿早就睡的跟死猪一样了。”
刘景浊想要抬头回一句,真做不到。这会儿脑子由自己,身子不由己啊!
中年掌柜又抿了一口酒,转身去关好客栈大门,然后从一把推翻了柜台,从里边儿取出来一柄横刀。
之后中年人又去了后厨,拿来了一块儿磨刀石,就坐在刘景浊隔壁桌子,以酒水磨刀。
中年人笑着说道:“其实不用你劝,执念我已经放下了。但就是觉得,如果放下屠刀就能成佛,那对死在我刀下的冤魂也太不公平了。好在你给我解释了一番,我倒是觉得舒坦了许多。我林谆三岁进相府,九岁开始就帮着他们杀人了,到十五岁时,死在我手底下的无辜之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了。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杀人无数,造孽极深。结果我杀来杀去,最后要杀的,却是救过我命的老夫妇。像我这样的恶人,老弱妇孺都杀过,可总还是有落不下刀的时候。大叔大婶儿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做好人不难的,我就试了试,对我来说确实不难,可我杀过的那些人怎么办呢?林谆摇身一变成了个好人,做了些好事,难道造过的孽就能一笔勾销?不能,不可以,不应该的。”
说话间,中年人已经磨好了一边儿。给横道翻了个身,林谆又开口道:“原本我就想着今日杀了那奸相,再不去他就老死了。杀了他,然后我自绝,他毕竟养了我嘛!不曾想去前还有人陪我喝酒。”
说完这段儿,中年人开始专心磨刀,小片刻后,他拿起一块儿白抹布,擦干净那柄寒光闪烁的横刀。
林谆笑了笑,掰开刘景浊嘴巴,塞进去一枚解酒药,取来笔在桌上写下“醒了就快走”几个字,然后便提刀出了门。
中年人前脚刚走,刘景浊便坐了起来。
可刘景浊没有追出去,更没有起身,只是驱散了身上酒意,又抿了一口酒。
爆竹声音接连不断,年轻人恢复本来面目,背好独木舟,拎着酒葫芦走去客栈门口。
烟花密集处,总是富裕人家住的地方。反观只有寥寥爆竹声的,都是穷人家。
大年三十儿,再怎么穷的人家,总会买些炮仗,等在子时中刻,一股脑儿全放了。
“我即便过得不好,可我也想过得好些啊!炮仗声音大些,老天爷听一听,明年别让我那么难就很好了。”
这句话是刘景浊第一次到扶舟县,在风泉镇里听一个当时年纪不算太大,却一脸老相的人说的。
那个老人,前不久也死了,在知道鲍酬被樊江月带走时,刘景浊就猜到了。
说是失足,其实是双双跳崖。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儿会让孩子难以启齿,既然娃能自个儿活着了,那大人索性就不活了,免得让孩子抬不起头。
事实上,刘景浊也知道,那个气的豆豆不愿再去广化书院的人,也是鲍酬。
天知道为了拉扯孩子长大的娘亲与爷爷,十多年里,是怎样炼就一幅“铁石心肠”去抵挡那些个流言蜚语的。
最终攻破那两颗铁打的心的,其实是鲍酬的一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刘景浊叹息一声,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他们把所有的脸,都给你了。”
路边儿巡城兵马狂奔而过,刘景浊只喝了一口酒。
穷人家里点炮仗,富人家里放烟花,声势分个大小,可都是过年。
有些过不去自个儿心里大坎儿的人,选择今夜杀身成仁,所以刘景浊不想拦。
很快就已经子末丑初,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缓缓起身,往皇城边上那座相府去。
相府门口,有个中年人手提一颗头颅,朝正堂跪着,可他自己的头颅,也已经滚落一旁。
一袭青衫背八棱铁剑,缓缓走去相府,一身武道罡气开路,一众兵卒压根儿不敢拦路。
年轻剑客走去门口,扭头看向一旁被一国夜游神缉拿在手的虚弱魂魄,开口道:“怎么,什么时候酆都罗山的隶属阴司也得帮这凡俗王朝做事儿了?”
那尊夜游神皱起眉头,沉声道:“大胆!阴司拘人,竟敢见而不避?”
刘景浊又看了看已经被某种秘法保住魂魄的悖召国老丞相,冷声道:“人死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你悖召国城隍庙里那本生死簿上面,只写了林谆恶贯满盈?”
夜游神还未开口,却见那年轻剑客一伸手,尚在相府中的一道魂魄便被随手扯出丢在了不远处。
刘景浊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随后同样一把扯来了林谆魂魄,丢去远处。
刘景浊沉默一瞬,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刘景浊明明听到,有人说了句谢谢。
不多一会儿,两道魂魄便被数不清的游魂野鬼撕成碎片,再无转世可能。
那位夜游神不敢靠近背剑的年轻人,只好站在原地,沉声道:“插手阴司之事,你想好了会是什么代价吗?”
刘景浊本就有些憋着火,听见这么一句,当即不再压制一身气息,扭过头眯眼看向那尊等同于金丹境界的夜游神,冷声道:“你来告诉我,会是什么代价?”
原本已经在赶来路上的护国供奉,察觉到这股子吓人气息之后,立马儿掉头反回。
吃饱了撑着的才会去招惹这一尊煞星。
而那位夜游神,居然破天荒的觉得后背发凉,他可是死鬼啊!
好在那年轻人很快收回自身气息,并指斩出一道剑气,由打相府门口直直出去几十丈。
“有个坟,不过分的。”
捡起来那颗头颅,刘景浊又提起那具无头尸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在场数百人,无人敢拦。
离开之前,刘景浊沉声道:“隶属酆都罗山的阴差,不应该有这种学凡俗间欺软怕硬的夜游神的。一国丞相,若是受人敬仰,那用得着你们去给他收拢魂魄?反之,这等人,若是成了一方神灵,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位城隍老爷瞬身至此,对着刘景浊重重作揖,“剑仙说的是。”
刘景浊只说道:“也是说给你们悖召国皇帝听的。”
说完之后便御剑离开,天亮之后,汤江岸边就多了一座新坟。
刘景浊倒下一壶酒,微笑道:“救你才是害你,死了反倒遂愿,你林谆已证阿罗汉果。”
将那把横刀插在坟前,年轻人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刘景浊又回过头,伸手弹出一道火焰,那把横刀瞬间便被融成铁水,散落一地。
江湖路上,哪儿能都是打打杀杀,其实更多的,是走马观花而已。
江湖陌路人,人人皆有故事。
瞬身返回那间客栈,刘景浊弯腰抱起小白猫,微笑道:“以为我不来了?咋可能嘛!我有个徒弟,特喜欢猫。”
某人神色古怪,开口道:“你是只母猫,但我不知道我徒弟那只小花猫是公是母啊!”
早就听得到人话的小白猫,像人似的娇羞出声。
自此剑客南下路上,身边会多个小白猫。
其实刘景浊是个从来不会思乡的人,偶尔想家了,只是因为家乡有可以想的人而已。
其实谁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