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一眼看到手机屏幕,沉了神色就要接过来给这个弟媳妇一点下马威,却被林竹轻轻躲开了。
林竹握着手机攥了攥,依然站在原地,眼底光芒一点点亮起来。
“小竹,你——”
林松微怔,眉峰慢慢蹙起。
林松攥住林竹的手臂,扶着他坐在沙发上:“你要是没准备好,就让大哥来。”
“大哥知道你撑得住,也知道你看上的人不会错……但这是个大事,得先准备。”
林松半蹲下去,不闪不避迎上弟弟的眼睛:“你累了就先歇一会儿,大哥不跟他说,等你准备好再告诉他。”
迎上大哥郑重的目光,林竹吸了口气,眼眶一点一点地湿了。
林竹的唇角轻翘起来,放下手机,主动扑进了大哥不及反应的臂膀间。
林松手忙脚乱抱稳弟弟,正要说话,林竹却已经收紧手臂,抵在他肩头:“哥……”
“说一个谢,揍你一巴掌。”
林松在他背后虚拍了一把,故意沉下语气:“这么多年都瞒着我,就你一个人自己难受遭罪,还想让我夸夸你?等回头再跟你算账!”
林竹闭了闭眼睛把潮气忍回去,伏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弟弟的身体单薄冰凉,柔软的力道一下下轻捣在肩上,林松心都软了,正要反悔再哄弟弟两句,林竹已经灵巧地钻出来,朝他一笑:“哥,我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林松目光在他身上一落,轻轻点头,起身朝后退了一步。
林父有些待不下去,蹙紧眉峰起身要走,林松已经抬手把门关上,靠住门锁,抱着胳膊偏了下头。
“林松!”林父面色愈沉,正要开口呵斥,沙发上的林竹却已经接通了视频。
一屋子的呼吸都瞬间轻了下来。
林竹反倒显得比几个家人都更平静些,捧着手机迎上视频里的熟悉人影,眼睛微微弯了弯,轻声开口:“哥。”
“在家?”
钟杳的声音掺了隐约杂音,像是正在车里,一手揉着额角,眼里带了点儿哑然余悸:“吓我一跳——这是要让我帮忙卖抱枕吗?”
钟杳:“我以前倒是卖过抱枕,不过这种的估计他不太想要,也不知道挂微博上会不会有人买——我刚才试了一下,说有不健康内容,被屏蔽了……”
林松:“……”
林竹:“……”
林竹脸上烫得要命,呛咳起来:“不不——不是!”
林竹几乎忘了自己要自首的事,根本不敢想自家大哥都把抱枕摆成了什么不健康到会被屏蔽的姿势,整个人都原地发烫,声音压得几若蚊呐:“哥,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有关这个的谣言?就比如——比如衣柜里什么的……”
“十来个——那个?”
看出经纪人的局促窘迫,钟杳也配合着压低声音,隔着视频给他做口型对暗号:“听说了,不过刚才我看了看,材质不像是硅胶的,估计是他们传得太离谱了。”
林竹整个人几乎熟透,咬牙切齿奄奄一息:“总算还没把数传错。”
钟杳稍一沉默,没忍心告诉自家经纪人自己还扣了个零,点点头安慰他:“我知道都是谣言了,哪有那么多?明明就几个抱枕,让他们传得越来越乱七八糟……”
抱枕也似乎并没好到哪儿去。林竹不敢在这个要命的话题上多作纠缠,轻吸口气打断他:“哥。”
钟杳停下话头,耐心听着他的话。
林竹藏在口袋里的手攥了攥,慢慢收紧。
早就准备好了……
他早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现在得来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赚的。他和钟杳能高高兴兴的在一块儿这么久,哪怕真就到此为止了,也早就攒够了能够用来一辈子珍藏反复咀嚼的回忆。
起先不敢说是因为自卑,后来是因为害怕,再后来其实就只是因为……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过得太开心了,每天都幸福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心事都想不起来,所以就忘了说了。
钟杳是他的光,从碰到这道光那一天起,他就暖和得几乎忘了记忆里的阴暗寒冷是什么样了。
他的能力是用来守护钟杳的……这是件多值得骄傲的事。
林竹攥紧那柄钥匙,冰凉的金属已经被掌心捂得发烫。
林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细细弯成月牙儿:“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准跟别人说……”
屋子里始终寂静,除了林竹一点点自述的声音,静得几乎连喘息声都听不大清。
林松杵在阳台,拳头攥得死紧,听着弟弟仿若无碍地一点点解释着自己的能力,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这件事都在以什么样的方式折磨着自己的弟弟。
林竹在家的这些年来,没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从来不抬头跟人对视,除了跟他,就只有和管家会多说上几句话。
在外面活泼开朗的小少爷,回到家里就安静温顺得像是个只会喘气的透明人。
明明也会跟他撒娇,偶尔也会像是被宠坏了似的耍耍脾气任性妄为……每到这个时候,他还会觉得欣慰,觉得是自己把弟弟宠得好了。
林松狠狠碾灭一根烟,眼眶通红。
怎么就没早点儿发现呢?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些年来,弟弟都是在以什么样的、随时随地可能被再一次抛弃的绝望和无助,为了满足他们这些关心他的人,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去做他们期望的那个小少爷。
要是钟杳敢不对弟弟好……
林松咬紧牙关,回到房间想要监督接下去的视频画面,正听见林竹的声音停下,钟杳的嗓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
钟杳的声音清晰微缓,听不出太多情绪:“能读心……”
钟杳:“这么……厉害吗?”
钟杳正走在路上,大概是赶得急,步伐有点儿快,画面还有些晃动。
钟杳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笑:“我这是走了什么大运了……”
钟杳停下脚步,轻吻了下手机,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所以……我以后不用张嘴,就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了?”
林竹身形微悸。
奇异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林竹张了张嘴,闭上眼睛,点头。
胸口像是被忽然抽空,探进一只手温柔地细细抚摩着新旧伤痕,又护持着在一片暖融融的气流里安稳落定。
紧张到极点的心神悄然松懈下来,整个人忽然被虚脱似的精疲力尽裹牢。林竹心口滚烫,用力把后背抵进沙发里,闭紧双眼,眼泪却还是难以为继地滚落了下来。
“不行,还是——还是得说,说出来好听,我喜欢听。”
林竹的手轻轻发着抖,尽力稳定呼吸,对着他的钟老师得寸进尺:“我隔着——隔着视频也读不出来,得先看得到你,我得看到你,我想看你……哥……”
林竹拿不住手机,打着哆嗦小心翼翼放在腿上,爬满了泪痕的脸埋进掌心,尽力压着哭腔:“我想你……”
“想我就下来,我说给你听。”
钟杳终于站定,瞳光温柔声音和缓,胸口些微起伏:“你们家管家把我拦门口,不准我再往里进了。”
林竹心脏狠狠一跳,霍地起身。
书房里依然一片静寂,林父林母相顾无言,不约而同避开了幼子的目光。
林竹无心多管,手忙脚乱捡起手机,征询地望向一旁的大哥。
“把脸擦干净再去,这样像什么样子。”
林松假意虎着脸训他,随手关了视频,把两条腿都在打颤的弟弟拉进怀里,替林竹擦干净眼泪:“不准一下去就扑他……先晾晾他!给他立立规矩,听见没有?”
林竹心神早飞到了楼下,一会儿心疼钟杳这两天坐着飞机来回跑,一会儿担心钟杳突然过来有没有耽误拍戏,一会儿又惦记起了谣传的一百来个硅胶娃娃,借着大哥的胳膊站稳,凭着本能囫囵点头。
一眼就知道自家弟弟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林松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狠狠揉了一把林竹的脑袋,也不舍得再棒打鸳鸯,拍拍他的背:“去吧。”
林松替弟弟理理衣领,过去打开门:“带着行李下去。”
行李早收拾好了,一提就能走。林竹的手轻轻一颤,想要说话,林松却早有预料似的开口截断:“爸妈需要好好想想,我陪他们慢慢想……你直接跟他回去拍戏,回头大哥去给你探班。”
林松一笑,用力揉他脑袋:“听话。”
林竹呼吸微促,眼圈又不争气地红了,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别墅外正飘着冻人的冬雨,被管家恪尽职守拦着的钟杳顶了一身的料峭清寒,仰头看着拎了行李震天动地冲下来的小少爷,含笑张开了手臂。
……
因为弟弟还是不争气地一头扑进了钟杳的怀里,林家大少爷一气之下把两个人连行李热乎饭菜助理保姆车一块儿扫地出门,不讲道理地轰了出去。
林竹在钟杳怀里痛痛快快哭过一场,上了车让暖风毛毯裹得暖暖和和,被钟杳哄着吃了几口饭,终于撑不住,蜷在钟杳怀里睡熟了。
钟杳收紧手臂,眼底的笑意一丝丝淡去。
钟杳拂开林竹额间的碎发,低头静静望了一阵,轻吻了下林竹依然泛红的眼角。
什么都不难解释了。
林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和父母相处,为什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为什么能一眼就看穿那些记者狗仔的圈套,为什么每次都能十拿九稳地替他把最好的资源抢下来……
怀里的人在梦里微微瑟缩了一下,钟杳慢慢抚着他的脊背,低头细细吻着他的眼睛。
读心……不是没有副作用的。
不光是会被迫面对过于直白和真实的人心,还有更多的,更直接的对身体的负荷——睡不好觉,容易疲惫,一旦能力使用得过度,立刻随之而来的眩晕和头痛,都真实地落在林竹身上。
想起那一次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人,钟杳掌心隐约渗出些冷汗,后怕地绷紧嘴角。
对林竹来说,这些不过都是太正常的事了。他从小就和这样的天赋相伴,习惯了**裸的人性,习惯了毫无温情可言的世界,也习惯了这些“不要紧”的“小毛病”。
林竹从没想过让任何人因为这种事心疼他。
钟杳慢慢呼了口气,把人往怀里护进去,拢着林竹的手慢慢舒展松开,把那柄钥匙放回外衣口袋,小心查看着白皙细瘦的手掌上硬生生硌出的血痕。
林竹睡着也觉出疼了,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蹙着眉不舒服地动了动。
“不疼了,不疼了……”
钟杳轻轻替他吹着气,一边胡噜着经纪人的头发柔声安抚,直到林竹重新释开眉宇,才把那只手慢慢拢在掌心。
钟杳抬手,打算替林竹解开领口透透气,目光忽然微微一顿。
林竹衬衫左胸前的口袋里,整整齐齐叠着条他不知道丢哪儿去了的领带,好好的藏在外套里头。
钟杳眼底微烫,心里酸软着一疼,轻吸口气,嘱咐司机:“不去酒店了,回家。”
林竹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他说“回家”,心头一紧,挣扎着本能清醒过来。
他都没察觉自己睡着了,醒来还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地,对着钟杳手里的领带懵了三秒,从头到脚腾地红了,磕磕巴巴:“哥,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
看着林竹的反应,钟杳心里依然发疼,面上却已经带了笑意,刮了下他的鼻尖:“就是发现我把领带落家了,帮我带着?”
林竹如释重负,拼命点头:“对对对……”
他一边点头一边瞄钟杳,眼看钟杳就要把领带收起来,忍不住扯住了钟杳的袖子。
钟杳眉峰微挑,低头望他。
林竹刚醒,身上还没多少力气,顶着红透了的脸低头:“哥,你给我吧,我给你买条更好的……”
林竹盯着那条领带,满眼不舍:“我——我喜欢这个颜色,这个颜色的好看……配衣服。我——”
他的话音还未尽,钟杳已经一手拖住他背后,把人轻轻揽起来,低头细致地吻了下去。
林家小少爷在酒会上威风凛凛斩妖除魔,高定西装保镖助理装备齐全,偏偏配了条半旧的不知名领带,不少人都忍不住八卦是怎么回事,辗转着就问到了他这里。
他半宿没睡着,一不小心抓住了同样没睡的经纪人,圈回窝里哄着人说了委屈,这一整宿就再没能阖眼。
今天的戏不重,一共只有几场文戏,也就只有上朝跑那九十九级台阶累一点儿。正巧靳振波要回来赶影协大会最后的交流讨论,钟杳一上午没休息跑了十来趟,把戏份提前拍完,自费蹭了张机票,跟着靳导一块儿飞了回来。
靳振波还以为他有心向上,脸色好了不少,欣慰地表扬了他一路。
钟杳细致地吻着林竹,直到怀里的人身上发软脸上滚烫,才终于稍稍后撤,抹了林竹眼尾沁出的水色,一笑:“那你发没发现……你的糖少了六块?”
林竹晕晕乎乎,半天才理解了他的话:“……”
和知名影帝偷经纪人糖这种事相比,自己拿条领带好像确实不算什么了。
林竹脸上依然热着,抬手飞快抹了抹嘴,胸口起伏不定,尽力掩饰住唇角的弧度:“为什么……是六块?”
“昨天早上一块,中午一块,睡前一块。今天早上一块,中午一块……”
钟杳认真数着,忽然一笑,摸出最后一块糖,细致拨开糖纸。
林竹抿抿嘴角,正要探头去接糖,就眼睁睁看着钟杳拿着糖晃了晃,慢条斯理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林竹:“?!”
林竹忍不住去扒钟杳胳膊,想看看他是不是又把糖藏在手心里逗自己,被钟杳捞了个正着,稳稳圈在了胸口。
对面胸膛里透出来的心跳也微快,林竹呼吸微摒,下意识抬头,看着钟杳的耳朵一点点红了。
司机还在,总不好意思太过分了。
钟杳抬手放下挡帘,迎上林竹的视线,红着耳廓含了糖抿起嘴角。
温柔的心音一点点浸漫脑海,林竹呼吸微滞,脸上腾地烧起来,攥着钟杳的袖子左右看看,横了横心,主动仰头亲上去。
钟杳吻住他,咬了半块糖哺进他嘴里。
车外路灯温柔,悄然泻落一片光芒,
为了不让钟杳太折腾,林竹特意把机票定在了晚上,离起飞还有几个小时,还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林松塞来的饭菜不够两个一天都没吃饭的人吃的,折腾了这一趟,两个人都饿得不清,肚子也闹起了抗议。
家里被林竹收拾得干干净净,钟杳套上围裙进了厨房,利落拾掇着加餐,抽空翻了翻空荡荡的冰箱:“都吃了?”
林竹趴在桌边,拿着雪糕往脸上贴:“都吃了,今天早上最后一顿。”
他还含着那半块糖不舍得咽,腮帮微微鼓起一块,含含糊糊:“本来想吃到今天晚上的,结果大哥打电话让我回家,我怕回不来了……”
话说到一半就被往嘴里喂了根新炸的薯条,林竹目光亮起来,高高兴兴嚼完了薯条,跟在钟杳身后转来转去。
“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赶紧去睡一会儿,晚上还要赶飞机呢。”
钟杳好几次回身都差点踩着自家经纪人,越发忍不住笑意,在他头上敲了一把,“我弄点儿饭吃,吃完再走。”
林竹不舍得,含混答应着,依然跟在他身后打转。
钟杳眼里透出点儿笑意,索性一把扔了炒勺,直接把林竹就地拔起,扛回了卧室。
“哥,我不累,真的——”
林竹不想一个人在卧室待着,抬手扯他衣角。被钟杳将手掌整个包住,顺势揉了揉:“我在这儿弄,你想说话就跟我说,躺着休息舒服。”
林竹微怔,不及开口,钟杳已经回了厨房,把一应东西端了过来,居然真坐在床边摘起了菜。
屋子里开着空调,暖风烘得叫人舒服得睁不开眼。窗外雨声安静,谁都没急着说话,偏偏一点儿都不寂寞。
林竹缩在被子里,看着钟杳随意坐在地毯上耐心摘菜,怔忡半晌,还是忍不住悄悄掐了自己一把。
林竹往被子里蜷了蜷,声音轻缓:“哥,我是真觉得我是在做梦了……”
钟杳心口微缩,抬头看向林竹。
林竹目光发眩,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易碎的梦境:“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