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综合比较了不少报价,林氏的价格确实算是偏上。”
谈判桌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字斟句酌,把那一份报表轻按在桌上,屈指缓缓摩挲:“但还有一些条件,需要具体比对……”
林松神色不虞,却没有发作,只客套点头:“张经理有话直说,价格还可以商量。”
这次的合作对林氏意义重大,对方却迟迟在几家之间摇摆不定,似乎还在等着出价更高的一方。
商场博弈总是需要互相揣摩心思,才能以最合适的价格拿下竞标。对手待价而沽,提价少了未必能拿下,提得多了,说不定就会被人家平白捡了大便宜。
张经理扫了对面林氏众人一眼,眼底闪过些精明盘算,有意开口拖延:“林总,我们还准备再商议一下,大概三天后给您答复——”
“加十万,谈不谈?”
不等林松答话,他身后忽然传来清亮嗓音。
青年从林松身后冒头,一只手将那份报表抽出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哥,不谈就算了。啰啰嗦嗦的,咱们又不是只能找这一家……”
张经理目光骤然缩紧,原本势在必得的神色隐隐现出裂缝,错愕地望向刚才只是一眼扫过的青年。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年纪实在太小,虽然穿着一身西装,却依然嫩得像是公司刚招来实习生。
他的相貌和林松有五分相似,却多了十分的清秀精致。琥珀色眼瞳折出窗外的明亮日影。唇角像是天生讨人喜欢地轻快翘着,神色却显得满不在乎,一副被家里纵过头的小少爷气派。
这样的富家子弟并不少见,真正叫张总感到紧张的,却是被他一口说中的心理最低价位。
——精准得几乎叫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不慎说漏了嘴,或是公司里有什么人提前给临时泄了密。
合作其实已经差不多敲定了,林氏居然把价位卡在了公司定下的最低限。
张经理心跳愈快,偷偷抬头。
青年单手摆弄着袖口,像是被始终没有结果的谈判拖得烦了,唇角不耐地微抿起来。
清秀脸庞上隐隐透出些不悦,却因为小少爷生得尤其干净清透,一点儿都不叫人觉得骄纵厌烦。
那双琥珀色眼睛格外明亮,只是扫过一眼,就叫他忽然莫名心慌。
张经理挪开视线,掌心渗出些细汗,看向一旁的林松。
要是林松听了那一句话,他因为摇摆迟疑,真弄丢了林氏的投资,等回去多半要被公司扫地出门……
“小竹。”
林松和声开口,显然没有半点儿责备这个弟弟失礼莽撞的意思,将那份报表接过来,重新放在桌上:“张经理?”
“林,林总——”
张经理连忙应声,不及说下去,林松已稍一侧头:“刚刚忘了介绍,这是舍弟林竹,现在在灿星娱乐做经纪人。”
张经理一怔,连忙赔笑招呼:“怪不得怪不得,英雄出少年……”
林松:“贵公司有什么代言的需求,可以多找找他。”
张经理:“……”
见他面色越发诡异,林松轻笑一声,推过报表言归正传:“所以——加十万,张经理谈吗?”
……
五分钟后,林氏一行神清气爽,带着签好的合同出了谈判间。
“大哥,怎么样?”
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林竹就随手扯了领带,脱下西装草草扔进沙发,兴致勃勃凑到他身旁:“这场谈判也拿下了,爸是不是不管我了?我公司还有事儿呢……”
“家里谁舍得管你?”
林松望他一眼,屈指照额头一敲。起身倒了杯咖啡,浓浓的搀了半杯牛奶,又加了两块方糖,顺手放在他手边。
谈判是个体力活,林竹正渴得厉害,抄起咖啡灌了几口,又扑到他身边晃尾巴:“大哥!”
向来受不了弟弟眼巴巴的注视,林松无法,妥协地轻叹口气,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林竹今年二十三岁,是灿星娱乐最年轻的经纪人,也是林氏集团最小的小少爷。
小少爷小时候被弄丢过好几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精细养了十年才把身体调理好。家里人心疼还来不及,根本没人舍得训斥管教。
逍遥安逸的路安排了几条,林竹却一个都看不上,一门心思往和林氏产业毫不相干的娱乐圈里扎,说什么都要去当经纪人。
那也只能由着他当经纪人。
整个林家,小少爷排第一位,别的都要向后靠。
林母拍板不准人反对,暗度陈仓地把小儿子送出了家门。林父嘴上不高兴,暗里几乎要叫人去收购经纪公司,被一群人拼命劝住,才好容易堪堪作罢。
原本以为在陌生的圈子里碰几回壁,小少爷就知道服软回家,却没想到林竹居然不只没碰到什么壁,反而一路做得风生水起。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不光在圈子里闯下了金牌经纪人的名声,手下的艺人也个个青云直上,在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林竹的艺人却从来都带不长——最久的一个也没过半年,就主动让给了资历更深的老牌经纪人,多半时候都还是悠闲的空窗期。
这一回跟着林松来帮忙谈判,就是因为他手里又一个艺人都没有了。
林松一直带着他,知道的也详细,拉着他一起坐下,慢慢捏着弟弟的脖颈:“爸那边好说,他要是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我不也在工作嘛……”
林竹对这种说法颇为不满,摸出眼镜戳在脸上:“说好了三年,还差一个月呢。”
林松挑眉,无奈调侃:“追星追到你这个地步,也算是长情。”
听他提起追星,小少爷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忽然红了红,气鼓鼓一头扎进沙发,不说话了。
林竹有个顶喜欢的明星——听说是从小就喜欢的,叫钟杳,少年出道,二十几岁就拿了金风节影帝载誉而归。正是青云直上的时候却被人陷害,卷入了纷纷扬扬的绯闻里面。
后来虽然澄清,钟杳却依然急流勇退,和粉丝们约定了息影三年,出国继续攻读表演课程。
三年时间一晃即过,到现在刚好还剩一个月。
“好好,你去等你的一个月。”
弟弟还扎在沙发里,林松伸手把他挖出来,拍拍背放回去:“要是受了委屈,记得回家说。”
“我哪有受什么委屈?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的!”
林竹扬扬下巴,一脸骄傲:“大哥,你放心,我厉害着呢!”
看着他眉飞色舞,林松眼里渐渐现出些笑意,又揉了一把他的脖颈。
林竹刚回到林家的时候不是这样。
瘦瘦弱弱的男孩子,在孤儿院里吃了不知多少苦,怕生,话也不多,目光老是躲着人,夜里还要惊醒好几次。
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从来不知道要开口告诉人。
林松那时也才上高中,奉旨哄弟弟高兴,绞尽脑汁才发现他这个秘密。任劳任怨供应了十年钟杳的海报周边原版资源,对他要当经纪人的缘由也远比别人更清楚。
见到林竹现在的活泼生气,林家人都觉得高兴,自然也不会有人再舍得多管他。
得了大哥的首肯,林竹气势更盛。眼睛里的光芒兴高采烈地亮起来,抄起扔在沙发上的西服,一溜烟朝外跑出去。
“小竹!”
没料到弟弟撒腿就跑,在员工们面前永远冷酷沉稳的林总腾身而起,好容易把跑下一层楼梯的林竹喊住,把领带和一瓶冰镇饮料一块儿扔下去:“外面热,记得开车,电话把电充满,不要和人打架,不要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车——”
“知道啦!”
林竹听不得大哥唠叨,接住饮料朝他晃晃领带,一蹦三跳地矫健下了楼。
弟弟长大了。
唠叨的林总在楼梯边上站了一会儿,摇摇头露出笑意,无可奈何地转身回了办公室。
阳光明亮,从叶梢上滚落下来,晒得整个人都跟着犯懒。
林竹少时身体底子没能打好,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兴冲冲跑出来,没多久就被太阳烤得发蔫。
日光火辣辣倾落,林竹停了车溜下来,抱着还有些凉气的饮料揣在怀里,往灿星的大门口磨蹭。
才磨蹭到门口,忽然被一群蜂拥而至的记者堵了个正着。
不是冲着他来的。
一群人扛着长-枪短炮,喧闹着团团围住刚出现的祁志和随身的经纪人助理,一个接一个的话筒就迫不及待地递了过去。
祁志是今年被林竹一手带火的新人。
林竹带新人向来有一套,多磨人的资源都能顺利抢过来,从来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虽然是新经纪人,却没惹下任何仇家对手,也从没叫人占过便宜。
祁志在他手里带了半年,别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带下去,却被一个老牌资深经纪人截了胡。
圈子里不能全然靠能力说话,林竹业务再强,也毕竟才新入圈,总比不上手里握着成把资源的资深经纪人有吸引力。
祁志换经纪人那天,公司都准备好了安抚条件,听话好带的新人资料也准备了一厚摞。林竹却没半点儿惊讶,平平静静地签了字,还好聚好散地和祁志握了手。
像是早知道了整件事一样。
经纪人被艺人反水不是小事,他表现得平常,同事反而更担忧他的心理状况。
最近这一阵子,隔三差五就有一脸慈爱的扫地阿姨塞给他水果牛奶红鸡蛋,小姑娘红着脸给他买雪糕,同事勾肩搭背地拖他出去散心,桌上天天饼干蛋糕巧克力不断。
硬生生把林竹喂胖了三斤。
林竹一心系在钟杳身上,原本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现在却被投喂得见了人就撑得慌。
不着痕迹地闪到了人群外沿,林竹正寻找着机会趁机脱身,身边忽然减速开过了一辆灰色轿车。
即使有林松按头教过几遍,林竹也始终对车型品牌毫无概念。依稀记得昨天给他带奶啤的同事车也是一片银灰,眼疾手快拖住车门:“快快,江湖救急,带兄弟一步!”
车里的人似乎一怔,随即看到车外熙攘记者群,探手到后排,替他开了车门。
身后记者还在推搡,林竹灵巧蹿上后座,一身的暑气被车里的凉气裹住,忍不住享受地长长舒了口气。
轿车稳稳启动,继续往停车场过去。
融化在后座的林竹被空调救了一命,兴冲冲恢复人形,隔着后座揽住前排司机的肩膀:“谢了,回头我请你吃烧烤——”
他的话忽然噎在了喉咙间,眼睛慢慢瞪得溜圆。
后视镜里,显然区别于同事的英俊面庞稍抬起来,饶有兴致打量着他,漆黑瞳底渐渐浮起极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