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一怔,身子便卸了力,直软绵绵的倒在了沈要的怀中。
“你不是说,只要有厚朴与山萸肉,我二姐就还有一线生机吗……孩子不孩子的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二姐活着!”
“那药材只能吊住胎气,却养不住胎气!更何况,二小姐方才受了惊吓!以至于心脉彻底堵死,气血根本无法运转!”
那大夫不甘心的痛呼道,“我已施了金针,姑且先封住了二小姐的穴位,总归是救下了一口气……剩下的,就要看二小姐的造化了……”
萧子窈痴痴的摇头道:“我要去看看她……我不信,凭什么我二姐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受这样的罪……”
沈要轻声道:“六小姐,要我陪您一道吗?”
萧子窈默默不语,便算是允了。
他于是怀抱着萧子窈,跟在那大夫的身后,轻轻的走进了房里。
然,还未靠得近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已扑鼻而来了。
沈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女人的产房,倒像是尸横狼藉的战场。
床榻之间,锦被如沤烂了的花瓣,吸饱了血,又凝住,便显出一种腐坏了的绛色。
萧从月了无生气的深陷其中,满头满脸金针遍布。
百会神庭印堂,太阳水沟承浆,死穴与命门一处不落,仿佛金针活着,她却死了。
沈要将萧子窈放了下来。
她伏在萧从月的床前,忽见旁的水盆里泡着一坨红肉。
萧子窈一时恍惚,便凑上了前去,多看了几眼。
“这是什么东西……”
那大夫大惊,忙不迭的唤道:“六小姐不要看!”
可他终是晚了一步。
那搪瓷的水盆并不很深,满满一盆子红汤也没不过那红肉。
萧子窈张了张嘴,一下子哑住了。
那哪里是什么红肉,分明是一具皱皱巴巴的、弱弱小小的婴尸。
沈要立刻上前去捂她的眼。
“六小姐,别看。”
萧子窈一言不发,却只恶狠狠的去掰他的手。
“六小姐,您就听我一次,好吗?”
沈要分毫不退、更不敢松懈,萧子窈的眼睫如羽翼一般扇在他的手心,微微的痒,更潮湿、更滚烫。
“……把这东西丢出去、丢出去,别让我二姐看到……”
那大夫温吞道:“六小姐,丢不得呀……这胎盘与胎衣先要泡尽血水,再剥下来煎熬入药,好让二小姐喝下去补元……”
“你要让我二姐吃自己的孩子?”
萧子窈颤声道,“你们都疯了吧……现在就把这东西给我丢出去,不准给我二姐看……”
沈要于是睇了睇眼,那大夫别无他法,只得端走了那红汤汤的水盆。
如此,沈要方才收回了手,指尖更在萧子窈的眼尾抚了一抚。
“二姐、二姐。”
萧子窈轻声唤道,“我是子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她看着萧从月血色尽失、死气沉沉的脸,心中只感无限悲凉。
“二姐,你为什么不肯理我?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谁知,话音刚落,房门骤然一开。
萧子窈回首,却见是萧大帅与萧子山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萧子任行在后,正搀扶着尚存一息的余闵。
萧子窈低问道:“爹爹,怎么办,二姐她……”
“这孩子,到底还是同她母亲一样,苦命不得福……”
萧大帅脱了帽,复又怆然的转向余闵,道,“你就在这儿陪陪她罢。”
萧大帅像是一下子老去了一般,蒙蒙的灰发斑驳着,似有千斤重,直压弯了他的腰背。
余闵闻言,奋力的挣了一挣,却只咳出满嘴的血沫来。
“求您……救、救我……救……”
萧子山冷冷的睨了他一眼,便拽着萧子任出了门。
萧子窈有些恍然。
余闵跪在地下,伤手已简单的包扎过了一道,却仍是渗着血。
“……救、我。”
萧子窈双目无光,只一字一句的问道:“救你?那谁来救我二姐?”
余闵嘶哑的说:“我能救她!她最听……咳、咳……我的话,我说什么……咳!就是什么!”
说罢,便一路跪行上前,附在萧从月的耳边唤道:“玉京!玉京!”
天上月,白玉京。
玉京,便是萧从月的笔名。
萧子窈痛心疾首,不可复加。
她见那丛丛的金针颤了一颤,复又等了片刻,萧从月终于缓缓的掀起了眼帘。
“勉之……你终于来看我了……”
萧从月唇边无笑,眼中无泪,只痴痴的叹道。
如此这般,竟是倾尽了所有、乃至性命,却终究所托非人。
然,余闵却不应她,反是激动的抱住了萧子窈的腿,苦苦的哀求道:“你看!我没有……咳咳、骗你!我说一、她便……她便不敢二的!你救救我……我的肺……”
萧子窈漠然道:“沈要,把这畜生给我拖下去。”
“是。”
沈要应声而动。
他一脚碾过余闵的烂手,更俯下身去,冷冷沉沉的说道:“别用你的脏手碰她。”
余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沈要切齿道:“你脏了她的眼、脏了她的耳、脏了她的裙子。所以,只好请你去死了。”
话毕,便将余闵如死猪似的拖了出去。
那厢,萧从月命门被封,只能开口,不能动作,便唯有眼睁睁的看着。
她倏尔笑道:“怎么样,子窈,你满意了?”
萧子窈不明所以。
萧从月眼中含恨。
“父亲最疼你、最宠你、最爱你,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为什么还要来夺走我的东西?鹃儿也好,勉之也罢……就连我的孩子,你也不肯放过?”
萧子窈惊怒道:“二姐,你以为是我害的你!?”
“难道不是!?”
萧从月叱道,“正是这一个月喝了你送的药,这孩子才会离我而去的……分明再有几个月,他便能睁开眼睛看一看我、看一看勉之了……”
萧子窈只觉心灰意冷。
她想,萧从月大概是真的没有救了、很快就要死掉了。
她于是一下子暴起,怒吼道:“事到如今,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余闵在外面搞女人,更在府中与鹃儿苟且,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信他爱他、你只知道疑我恨我!分明我们才是最亲的人,我怎么会骗你!”
萧从月落落的一展眉,却是静静的笑道:“子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