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总不能很好的明白萧子窈的用心良苦。
鹊儿送药来时,更携了那盛着蜜饯的小碟子,他一见,便问道:“六小姐喝不下药?”
鹊儿说:“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顺心意的,怎样也勉强不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推了推小碟,“这蜜饯是小姐赏你的。”
沈要淡淡的点了点头。
鹊儿讲话总是有些讨巧的,这蜜饯大约是萧子窈吃剩的,她不便明讲,只换了个法子递与他去。
可沈要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到底不是嫌弃,更习惯了捡萧子窈吃剩的零嘴吃,心里便也没什么所谓。
他只一心一意的念着,萧子窈总不肯好好吃药这一回事。
沈要面上不动声色,一仰头,只将汤药饮尽,那蜜饯却是一动也不曾动的。
鹊儿问道:“这蜜饯佐着药吃,可以压一压苦味,你难道不吃吗?”
沈要轻声道:“吃不下。”
萧子窈苦着,他的嘴里又如何甜的起来呢。
鹊儿于是悻悻的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复命了。
萧子窈原是心不在焉的倚在床边翻书,甫一见得鹊儿返回,便微微侧了侧身子,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她故意拖着声音问道:“沈要如何了?”
她分明问的是那一碟蜜饯,沈要到底吃下了否,可秀口一开,言语偏偏拐弯抹角。
鹊儿讪讪的,哼哼唧唧道:“他喝药挺干脆的,小姐下次大可不必再赏他蜜饯了……”
萧子窈一听,只一甩手,啪的一声,便将书摔落了。
鹊儿连忙弯腰去捡。
但见那书封上明是晃晃的四个大字:《三十六计》。
此乃萧子窈一贯的风格。
她却是个不落俗的,女儿家爱读的话本小说她一册也无,反倒是一本计谋兵法左右不曾离手。
然,萧子窈之于沈要,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她始终不愿温声软语的服软,沈要便总不肯顺顺遂遂的受她的好。
这呆子!
呆子、呆子、呆子!
萧子窈气得要命,当真恨不得掰开他的嘴,将那一把蜜饯强塞进去。
鹊儿见她面色铁青,便小心翼翼的递上那本《三十六计》,更劝道:“小姐,许是沈要不爱吃甜呢?他不吃,也不奇怪。”
萧子窈哧笑道:“他不爱吃甜,难道我就爱吃?我还不是嫌那中药汤子太苦,适才出此下策的!”
“那这书,小姐还要接着看吗?”
“不看了!再看也不顶用!三十六计都比不上他会算计!”
萧子窈说罢,竟是一掀被子,面着墙壁生起闷气了。
鹊儿哭笑不得,只好默默的收好了那册《三十六计》。
天色渐暗,沈要躺在床上,心里惴惴的,总想着那一小碟佐药喝的蜜饯。
萧子窈吃不下药,他便睡不着。
她那娇滴滴的嘴,怎能受这般的委屈。
这一碟蜜饯既然佐不下药,那他便换着花样哄她吃药!
思及此,沈要便揣着心思睡下了。
萧子窈落水之后,他总也睡不安稳。
梦里仍是她的笑,像是怜悯似的,对他轻飘飘的笑一笑,再轻飘飘的撇下他走了。
她走了,他便失魂落魄的醒来了。
翌日清晨,天还黑着,沈要便已翻身下了床。
这会儿,实在是早得很,就连萧子窈的房里也黑着。
沈要捂着大衣领子,在她的窗檐下守了片刻,见里头静着,便悄然出了西院。
他一路出了帅府,路灯昏黄微亮,照出一串深深的脚印。
沈要走了许久,最终寻去了城中的点心铺子。
那铺子在风雪里立着,牌匾上书红字三个,端端正正,四方斋。
此乃岳安城中最有年岁的点心铺子,生意口碑极好,卖价自然也高。
漫天白雪,天色迟迟不明,铺子开得奇晚。
沈要守在灯下,身子站得笔直,这一守,便是几个时辰。
只待那店家支起门窗时,他的身上已然落满了皑皑的白雪。
店家连忙拱了拱手。
“军长这么早就来买点心?”
沈要点了点头,嘴巴似是有些僵,只轻声道:“嗯,每一种都要。”
那店家愣了愣,旋即挂起笑意:“得嘞,这就来!”
四方斋为图吉祥圆满之意,共记点心品类七样,沈要包了全,于是双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谁知,他方才走出去一步,却又转回头来,向店家问道:“可否借我一张油纸?”
沈要是今日的开张客人,店家哪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利利索索的递来油纸两张,且看他有何打算。
却见沈要速速的拆尽了点心的包装,复又各取其中一样,小心翼翼的置于油纸之上,手指再左右一折,竟然封出了精精巧巧的一小包袱。
店家笑道:“军长,这是何意呀?”
沈要说:“天冷,点心凉得快,我各选一样揣在怀里捂着,她总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那店家一挑眉,立刻抚掌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被军长相中了,当真是好福气呀!”
沈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她瞧不上我的。但我只要她好。”
说罢,便解了大衣,也不顾油纸沁不沁油,直将那油纸包袱贴着衬衫揣在了胸口。
沈要转身离去。
他走进西院时,但见小厨房里已然升起了烟火,一股苦涩的药味飘得极远。
沈要于是拎着点心,直去敲萧子窈的门。
那厢,萧子窈方才梳洗罢,大抵是通身的困劲儿还未褪尽,便稀里糊涂的应了门。
沈要淋着满头的白雪,甫一推门进来,正迎上满屋的热气,那雪一化,便有水珠子缓缓的滴落。
萧子窈登时怔住了。
“你去哪里了,怎么淋了满身的雪……”
沈要放下满手的点心,更默默的去解大衣扣子。
然,他的脸上,却有一丝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只待沈要终于掏出那油纸包袱,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上,方才哑着嗓子说道:“六小姐,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