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觉轻。
邱欣东从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短时间内再难入睡，此刻思维也渐渐清晰起来：“不用。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说。”
徐生洲态度很恭敬：“老师请吩咐。”
邱欣东道：“听说你已经理清解决霍奇猜想的思路，很快就会给出完整的证明论文？”
徐生洲答道：“是的。受J. Lond. math. Soc.上一篇文章的启发，我今天早晨终于走通了解决霍奇猜想的最后一步，接下来就是认真梳理、撰写论文。”
邱欣东很是高兴：“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弟子！——对了，你的论文预计什么时候能够完成？”
徐生洲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不对。
托比亚斯给我打电话，是为了约稿。那邱老爷子给我打电话是为了什么呢？
也是约稿？
让我把论文投给他创办的J. Algebraic Geom.（《代数几何杂志》）？
有可能，但这不符合邱老爷子的性格。
在徐生洲的认知里，邱老爷子有些传统做派，比较威严自矜。像这种事，他通常会让弟子或其他工作人员出面，试探一下徐生洲的态度。如果事有可为，又或者发生冲突，他才会以话事人、仲裁者的身份出现，然后一锤定音。
那会是什么？
徐生洲心思急转，然后就福至心灵：应该是今年10月的第十届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
如果说，邱老爷子在南北各地成立数学中心是开分店、抢地盘，那么召开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就是五岳会盟、华山论剑。地盘大一点、小一点都无所谓，迟早总会一统天下，但武林盟主的席位必须屹立不倒，如此才能号令群雄、分割天下。
但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先天不足，它完全就是邱欣东凭借个人意志和巨大影响力，仿照国际数学家大会而设立的，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照猫画虎和党同伐异的意味。它不像中华数学会的学术年会，由官方主导，取各大派系的最大公约数，所以国内各方都积极参与，连小鱼小虾也能喝点汤。
但也不可否认，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确实水平更高些，毕竟范围也更广。
邱老爷子大半夜给自己打电话，大概率是想用自己证明霍奇猜想的论文去给大会撑场子。
徐生洲于是笑着回答道：“顺利的话，估计要2、3个月。但霍奇猜想非常复杂，证明更要小心细致，具体什么时候能写完，谁也说不准。我的心理预期是在年底前完成。”
——如果没记错的话，第十届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是10月12号开幕，10月17日闭幕。徐生洲早在几个月前就收到通知，想来其他人也是如此。木已成舟，显然不可能因为某个突发因素而临时改期，毕竟酒店、机票都订好了。
邱老爷子似乎有些失望：“不能更快一些？”
徐生洲道：“已经是最快了！如果在证明过程中发现存在什么不可挽回的致命错误，还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我曾认真拜读过您老的那本自传，知道您在证明卡拉比猜想之前，曾花费3年功夫去证明它是错误的，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抵达终点，直至卡拉比先生发现您在推理使用了错误的假定‘具有大量非负反典范约数的流形允许点态非负的第一陈类’。之后您又花了3年时间，终于在27岁的时候成功证明卡拉比猜想成立，一举震惊世界。所以，我现在最大的期望是顺利无误地写完论文，根本不敢追求速度。”
证明卡拉比猜想，是邱老爷子一生的骄傲。
他听到得意弟子用自己证明卡拉比猜想的事迹，来比况解决霍奇猜想的困难，不仅不觉得不快，反倒生出几分由衷的赞同：“确实，不走错路才是最快的。”
徐生洲道：“不久前，Acta. math.主编托比亚斯先生给我来电话，说是听闻我已经找到解决霍奇猜想的路径，想向我约稿。我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邱老爷子道：“Acta. math.作为最顶尖的数学期刊之一，能得到他们的约稿，是对数学家最好的肯定。当然，解决霍奇猜想的论文也完全配得上任何一本顶级期刊，托比亚斯倒是反应迅速，让他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
莫非您老还真有让我投稿J. Algebraic Geom.的想法？
邱欣东又说道：“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能在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完成论文，我们就可以在大会里搞个‘空间遍历理论与霍奇猜想’专场，像上次你在京城师范大学那样，邀请全世界着名数学家来听你演讲，然后大家共同讨论，为你营造声势。你知道的，明年就是世界数学家大会召开之年。”
徐生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邱欣东仍在絮絮而语：“不妨提前跟你说，鉴于你在p进霍奇理论、模空间退化和向量丛的稳定性、典型群重数一猜想的证明、冰雹猜想证明等方面做出的杰出贡献，经评选委员会研究，已经决定给你颁发Iccm数学奖金奖。”
Iccm数学奖，原名晨兴数学奖，是世界华人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被誉为“华人菲尔兹奖”。1998年首次颁发，旨在表彰45岁以下在基础数学、应用数学方面有杰出成就，以及在促进数学事业发展方面有卓越贡献的华人数学家。具体而言，又分为数学金奖、数学银奖。
毫无疑问，金奖更胜一筹。
徐生洲是志在斩获菲尔兹奖的男人，对于能否获得Iccm数学奖、获得金奖还是银奖，其实并不在意。但别人好心颁给Iccm数学奖金奖，还是心存感谢：“谢谢您的抬爱！”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评选委员会！”
邱欣东耿直得就像七八岁的小男孩，然后才接着说道：“按照奖励章程，Iccm数学奖只能向同一个人颁发一次。但你破解霍奇猜想的成果，无疑胜过之前罗列的那些。如今颁发给后者，而不是后者，就像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爱因斯坦对光电效应的解释，而不是他的相对论，无疑是巨大的遗憾。”
徐生洲哈哈一笑：“那就等我破解出霍奇猜想，再给我颁奖嘛！我又不着急。”
邱欣东却道：“不是着不着急的事儿，而是你的研究已经是华人数学界的顶尖水平，甚至放在全世界的数学家里也是一流的。古人说过，‘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如果不及时奖励，那么奖励的公正性和导向性在哪里？”
徐生洲心中了然。
很明显，邱老爷子是认定他今年年底前能拿出霍奇猜想的论文来。
更进一步，徐生洲很有可能拿到明年的菲尔兹奖。
邱老爷子向来是不甘人后的性格，明显不想等他得了菲尔兹奖之后，再给他颁发Iccm数学奖。一来无法彰显Iccm数学奖的预见性和客观性，搞的好像洋大人都说好，我们才觉得好一样。二来无法让徐生洲重视Iccm数学奖，毕竟连正牌的菲尔兹奖都得了，还会在乎你这个华人菲尔兹奖！
徐生洲笑道：“那就留点遗憾吧！人生不完美，遗憾也是一种美。”
邱欣东终究是不甘心：“我还是希望你能在10月上旬前写出论文来。不然，那就只能等一二十年后，给你颁发Iccm数学贡献奖了！”
Iccm数学贡献奖是2022年刚设立的，主要授予在数学科学领域成就卓着、德高望重的领袖数学家，以表彰其为中国数学事业攀登高峰做出的终身杰出贡献。截至目前只颁发一届，有一人获奖，即已故的杨院士。
徐生洲一方面愈发坚定在10月中旬以后公布论文的决心，一方面还要展望未来：“行！我就等着再过几十年，从邱先生您手中接过Iccm数学贡献奖！”
邱老爷子说道：“几十年？再过几年，国内数学就是你的时代了！”
嗯？
您老唱的这出是册立储君，还是搞白帝城托孤？
挂断电话，徐生洲一夜好觉。
第二天神清气爽，登台讲授他的《空间遍历理论及其应用》。
只见偌大的会场里坐满了听众，估计参会人员至少来了一多半。田子良、佟开疆、过思南等院士大佬也都悉数到场。徐生洲振奋不已，觉得国内的代数几何研究群众基础如此良好，未来一定前景广阔。
刚开始讲的时候，台下听众的眼神一片求知如渴。
等讲到第10张ppt的时候，九成九的听众已经神游天外，准备找周公唠嗑。
徐生洲叹了口气，却又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半年前讲空间遍历理论的时候，全世界能听懂的也不过才数十人，具体到国内，可能连一手之数都没有。今天的演讲内容，在之前的基础上更推进一步，全场百分之一能听懂，已经是烧高香了！
如果演讲结束，能跳出个“张一问”“李一问”，提出点高质量的问题，徐生洲真的会拉着他们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然后感叹一句：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