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洲按照通知要求来到酒店的湖山春社厅,远远就看见过思南、文帅等人站在包厢门口迎客。文帅也看到了徐生洲,笑着打招呼道:“徐神!”
“文兄。”
过思南这次没再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快进去吧,田子良院士他们都已经到了。”
“过院士好。那我先进去了!”
徐生洲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过思南没再提那茬子事,他也不可能逮谁怼谁,非要让对方划下道来。
走进包厢便看见一个硕大的圆桌,总也能坐三四十号人。边上是茶台、茶几、沙发等休息闲聊的地方,此刻田子良院士正坐在人群中间高谈阔论,四周围着好些人,不时报以掌声笑声。徐生洲没有挤进去凑热闹,在最靠门的地方拣个位置坐下来。
刚坐下没几秒钟,从外面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看到徐生洲愣了一下:“钟奖获得者?”
徐生洲站起身:“对。”
“这届年会聚餐还邀请了钟奖获得者?”
“我不知道啊!”
徐生洲环目四顾,屋里确实没有其他年青人,甚至四十岁以下的也没几个。
老先生皱着眉头:“那你是?”
徐生洲道:“我是大会特邀报告人。组委会通知我说来参加,我就来了。”
“你是大会特邀报告人?”老先生马上醒悟过来,“哦——,我知道了,你是老成关门弟子,叫、叫徐生洲?我是佟开疆,跟老成认识好几十年了,听他说起过你。”
徐生洲马上恭敬地问安:“佟院士好,我是徐生洲。”
佟开疆,中科院院士,巴蜀大学数学系教授,主要从事计算数学研究,在学界颇有声誉。
佟开疆摆了摆手:“什么院士啊,叫爷爷!——哦,你是老成的学生,我不能占老成便宜,那你叫伯伯吧!叫‘佟老师’‘老佟’也行。听说老成得了癌症,做了个大手术,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徐生洲答道:“老师恢复得很不错。前几天跟他老人家视频,他精气神十足,还说等天气凉下来,要到金陵走走。”
佟开疆欣慰地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国内搞概率论的院士不多,他是一面旗帜,可不能倒下去。听说你没跟着老成搞概率论,而是做代数几何方面的研究?”
徐生洲道:“我是跟着老师学了点概率论,也做点三维伊辛模型方面的研究,但不深入。目前主要还是做代数几何方面的研究。等哪天时机合适,没准儿还会跟着老师再做些概率论方面的东西。”
佟开疆点点头:“也好!毕竟现在代数几何是大热门,也非常重要,年青人该去闯闯。不过老成对概率论情有独钟,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也舍不得抛下,一直在苦苦支撑。你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既要做好创新,也要做好传承,不能把优良传统和祖师衣钵给丢了。”
“是!”
话音未落,门外又进来一位老先生,看到佟开疆便调侃道:“老佟,你怎么把你的徒子徒孙也带过来,而且还现场教学?不给你评个教学成果特等奖,真是可惜了!”
佟开疆笑骂道:“老王你莫乱开腔!他可不是我的学生,而是京师大老成的得意弟子。”说完又对徐生洲介绍道:“小徐,这位是长安大学的王平老师,搞动力系统理论的。嗯,他比老成小,你可以叫他‘王叔叔’。”
王叔叔?
老爷子你是认真的吗?!
不过徐生洲确实听说过这位大佬,知道他在低维动力系统的研究中取得一系列国际公认的突破性成果,同样也是中科院院士。
徐生洲赶紧态度端庄:“王院士好!”
王平道:“小徐是吧?我听老成提起过你。以后国内数学界谁要欺负你,你就报我老王的名号。当然,管不管用另说。”
佟开疆被气笑了:“人家老成现在能吃能睡,还能到处蹦跶,还能让人把自己的学生欺负了?就你那把刮风漏雨的破伞,连自己的弟子都庇护不了,能庇护得了谁?”
徐生洲也听成老爷子说过这则学界逸闻。
王平院士的开山大弟子非常优秀,——当然,是跟同时期的国内学者相比——但他是那种战天斗地的斗战佛性格,几乎逮谁怼谁、见谁灭谁,管你是中科院院士还是学科评议组成员。急眼的时候,甚至连自己的导师也不放过。总之人际关系极差。后来这位弟子评杰青的时候,举报信装了几麻袋,哪怕王平院士亲自出面也不行,最终折戟沉沙。
越是这样,越是激起这位弟子的战斗欲,他转手就把同批和前几批当选的杰青拉出来挨个批判一顿。当时很是热闹一阵子,不少海内外学者为他摇旗呐喊、鸣鼓伸冤,风头一时无二。
等事情过后,他已然成为学界公敌。
再往后,他又参评了几次杰青、长江,都无果而终。申报各种奖励,有时候连学校那关都过不去。考生们也畏惧他这种棱角分明的性格,不敢报考他的研究生。一来二去,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成老爷子用这个例子告诫徐生洲,即便你是天纵之才,也不要恃才傲物,更不要与整个学界为敌。
王平就像被揭穿了伤疤的孔乙己,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红着脸争辩道:“胡说!那是他不争气,关我什么事?他要是像小徐这么优秀,发几篇‘四大’,我不信有谁能说出二话!”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大,顿时影响到田子良的一家独大,不少人回过头看着这两老一少。
田子良也透过人群间隙看到了他们,笑着站起身:“王老、佟老,你们也来了,快坐、快坐!——哟,小徐!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最近还在忙着证明霍奇猜想?”
徐生洲答道:“我是一直在路上。”
田子良道:“那你可要抓紧!明年就是国际数学家大会召开之年,你要留给学界半年以上的消化时间。你看霓虹数学家望月新一,2012年就在网站上贴出4篇、五百多页的论文,号称自己证明了Abc猜想,结果到现在还没得到学界的认可。”
徐生洲道:“那我要好好努力。”
田子良欣慰地点点头:“加油!等你证明出霍奇猜想,我向国际数学家大会推荐你!”
王平忍不住哂笑道:“小徐的导师是邱欣东院士,也曾获得过菲尔兹奖,在国际上都声名卓着,还需要田老师你越俎代庖?”
包厢内一时间静寂如死。
徐生洲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王平院士的弟子如此骁勇善战。原来是师门传承!
正好此刻过思南走进包厢里,招呼大家道:“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各位嘉宾、各位同仁,请依次入座吧!宴席马上开始。”说完便引着王平、佟开疆等几位年高德劭的院士往上席而去。
田子良走了过来,握着徐生洲的手说道:“听说你现在是京城师范大学的教授?”
徐生洲道:“都是母校抬爱。”
田子良眉头微皱:“为什么不来燕京大学?我们也能给你教授席位。燕大教授的含金量,可比京城师范大学的高多了!”
徐生洲道:“自然是燕大的水平更高,听说杰青在燕大也只是长聘副教授的水准。我这水平去了燕大,说不定只能搞个‘非升即走’的校聘副研究员。我目光短浅,想在母校走个捷径。”
田子良道:“给你教授的职位,你来吗?”
徐生洲摇摇头:“多谢好意,但我不想来回折腾。”
田子良又问:“你现在是博士生导师?”
徐生洲答:“是的。”
“我有个学生,今年研三,跟着我读研究生,对代数几何方向很感兴趣,明年六月份毕业。我想推荐他跟着你读博士,没问题吧?”
徐生洲连连摆手:“别、别、别!我才博士刚毕业,半点指导研究生的经验都没有,这个‘博导’纯粹是个名号。我打算先和别人联合指导一届硕士生看看,等有了经验,再单独带一届硕士。等硕士毕业,再说培养博生生的事。贸贸然就带博士,不是误人子弟吗?”
田子良道:“其实带博士没什么难度的,不比你写一篇‘四大’论文更难。”
徐生洲苦笑道:“关键是我才二十四岁,明年二十五。你让我招个博士生,年龄二十四五、二十五六,我是叫他兄弟呢?还是叫他徒弟?”
田子良清了清嗓子:“其实,那个学生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