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殿多了六位“宠妃”后,果真热闹了起来。
水君在殿中挖了个池子,灌上一汪清澈的湖水,湖水澄净,明瑟可爱,如果没有池底下几块会发光的肋骨就更好了。
吹灯鬼嫌混沌殿光线太暗,一连在殿中安放了几百盏明灯,灯火全是蓝绿色,簪星夜里起来喝水的时候,望着四处游荡的鬼火,常常生出一种自己误入了某个坟场的错觉。
病魔成日都是咳咳嗽嗽的,有时候拖着病体在殿中扫洒,地还没扫到一半,自己先咳一地血,宛如凶案现场。
缆将军和酒魔成日斗酒,斗输了就拿缆绳上吊一个时辰,簪星窗前的槐树枝上时常能见到人影飘摇。
比起来,那位美貌体贴的梳女最是正常,素日里说话轻言慢语,性子也体贴,只是......这满殿掉的都是她的头发,和弥弥有得一拼。
托这几位的福,簪星怕鬼怕死人的毛病,在六位宠妃入殿几日后立刻不治而愈。有时候心情好了,甚至还能帮着擦拭池子里的骨头。
小双说混沌殿从前是鬼雕棠居住,而先魔王高贵冷艳,不喜旁人接近。这么些年,魔界众人都没进过混沌殿。这六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进殿的机会,簪星又是个和蔼可亲的性子,自然卯足了劲儿表现,今日你拿一张金桌子进来,明日我送一方银板凳,原先的黑石床颜色太冷,换成了圣洁的白玉床,柱子上没有雕花,于是水晶柱上隔天就多了九子魔母的雕刻,碗碟必然是红玛瑙方显尊贵,还得配上绿翡翠筷子......把个阴森森的大殿装点的花里胡哨,色彩斑斓。
簪星有时候望着他们热情装点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一丝怀疑:或许,是自己的审美出了错?
但这问题在这里,永远没有答案。
弥弥变成小猫,在殿中水池边伸爪子捞会游动的骨头,有人从殿外走了进来,道:“簪星。”
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簪星睁开眼,看向不姜:“母亲。”
“你这殿中多了几个人,果然比从前温馨了不少。”不姜眼里很有几分欣慰:“待再过一段日子,我让媚魔再送几个人来,常换常新嘛。”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头,簪星问:“母亲来找我有事吗?”
不姜之前被鬼厌生囚禁在极冰之渊,魔元之力受损严重。这一年来,簪星闭关的时候,不姜也一直在休养。只是黑石城被鬼厌生糟蹋了两年,百废待兴,不姜除了要休养魔元,素日里还要处理黑石城一切事宜,总是很忙。
簪星其实与她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今夜天气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不姜道。
簪星望着外头连绵的阴雨,沉默了。
雨水绵密如丝雾,笼在黑石城暗色的山地中。槐树枝丫被洗得发亮,如冷寂细石。隔几步树上便挂有牛头模样的风灯,在夜色下泛出些蓝紫的光。
不姜手持一把青色油纸伞,伞面很大,足以遮蔽两人,伞面上用工笔画了泼墨花鸟图,十分精致细腻。和鬼厌生那把总是鬼气森森,一看就让人觉得不祥的修罗伞相比,这把青纸伞看起来格外风雅秀致,总让人想起蒙蒙江南烟雨。
见簪星盯着纸伞上的花鸟图案,不姜微微一笑:“这伞还是你父尊的。”
“我父尊?”
“当年我在黑石城中山上散步,就在那里遇到了你父尊。”不姜神情变得怀念起来,似乎想起了旧时的一幕,语气很是感慨:“我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天,他一身青衣,撑着把漂亮的青纸伞从山中悠然而下,我当时便想,这样的美男子,纵使九天仙宫的神仙也比不上。”
“美男子?”簪星有些怀疑。一直以来,魔界众人给她传递的消息里,鬼雕棠英俊冷血,霸道残酷。她总觉得这样的大魔头,理应一身黑衣斗篷,或长袍鎏金,模样要“刀削斧凿般深刻”,倒没想到在不姜嘴里的鬼雕棠竟然如此......正常。
甚至还有几分出尘。
不姜撑着伞,继续同簪星一起慢慢往前走:“那是自然,我不姜的情人,各个挑出来容貌都是数一数二,而在那一群人中,他是最好的,所以我才同他成亲,还有了你,本想着以我和他的容貌,诞下子嗣必然是惊动天地的惊艳。没想到,”她顿了顿:“世事无常。”
“......”怎么说着说着还嫌弃起她来了?
簪星轻咳一声:“挑道侣,不能只看容貌。”
不姜斜睨她一眼:“是吗?那为何我问你那位小师叔有什么特别的时候,你总是要强调‘格外俊俏’?”
簪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父尊要真要相貌丑陋,再能干我也瞧不上。不过,你以为你父尊就只是个绣花枕头,就大错特错了。自魔族出世以来,黑石城历任十位魔王,他是最好的那个。”不姜说到此处,停下脚步,看向前方,轻声道:“你看。”
这已经是山地最高的地方了,从这个角度往下俯瞰,整个黑石城尽在眼底。夜色深重,夜雨茫茫,山上那些石窟门口晃荡着白色的灯笼,又有会发光的金色雕像,树上的鬼火风灯莹莹如星......那些单独看起来格外诡异的色彩,却点亮了整个黑石城的夜晚,让这苍凉冷寂的山地里,多了几分斑斓与鲜活,烟火和热闹。
“人间广阔,有山有海有丛林,宗门为了标榜与世隔绝,总要将自己弄的寡淡无味,好脱俗出尘。殊不知那些热闹与鲜活,才是魔族最向往的。”不姜淡淡一笑:“你总觉得魔族喜好特别,艳俗不已,但黑石城只有黑色,若不多些色彩晶亮,这里未免死气沉沉。”
簪星愣了愣:“对不起。”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仙居至高之地,人居至美之地,魔居至暗之地,天地鸿蒙初开就是如此。魔族和人族,其实并没有两样,各自居安一隅,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