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塞雄关
一弯孤月
弦月如钩,下面罩着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
不同于江南烟雨庄上烟雨蒙蒙,流水绵绵,月圆人更圆。
江南的月亮,是弱的,静的,美的。
也不同于巴蜀忘川田竹径通幽处,那潺潺的流水,静谧的七星灯,月光微凉。
是的,蜀境的月亮是幽的,暗的,内敛的。
但是,如果你像杨霆风一样,连着八年,无论风霜雪雨,阴晴圆缺地看下来,就会知道,关外望月与关内望月绝对是不同的。
从月缺到月圆,它从雄拔的茫山中升起,跃出塞外,光照祁连,盛筵关山,洞穿玉门。
它照着大胤两京一十三省,也钓着血狼部落千里格尔贡草原。
那月儿是明亮的,绽放的,雄伟的。
肃杀的!
“八载了......边关已经安静了八个年头。”烽火台上,一个脸庞黝黑,剑眉入鬓,脸线分明,双眸炯炯有神,右眼角上有条长约两寸疤痕的男人正喃喃自语。
男人头戴一顶熟铜兽盔,身披一副山纹铠甲,下穿一对鹿皮跨靴,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腰侧挂有一箭袋。袋内装有三十二支轻箭:其中,雁翎箭十六支,寒鸦箭十六支(轻箭)
而最令人在意的,是男人身上背着一口三尺长的黑色铁匣,匣上已经微微磨损,露出了一层红褐色的铁锈;在铁匣的边上,还载有一箭壶,内中倒插有一十八支重箭:九支五齿箭,六支破甲箭,三支绞肠倒勾箭(重箭)
男人叫杨霆风,是看守西烽火台的士兵之一。
他本是神机门的弟子,以暗器和千机匣(弩)闻名江湖。
出道第一年,杨霆风就射杀了一个叫赵骧的高手。
这个赵骧,是瀛州地界的武林巨头,号称刀剑双绝,刀狂剑痴。据传,他的“天峰苍云剑”,在整个瀛州剑术名家中,能排前五。而他的五虎断魂刀,更是挫敌无数,杀敌无算。
而这些,只不过是赵骧外表下的“挡箭牌”,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叫“听雪楼”杀手组织的老大。这个组织是由赵骧,赵烜两兄弟创立,在杀手界非常着名,作过七八十起大案,动辄灭门百千人,血腥遍地,哀鸿遍野,臭名昭着。
就是这样一个高手,没有躲过杨霆风一箭。
出道第二年,杨霆风又射杀了一个叫朱云虬的悍匪。
这个朱云虬,可不一般。他表面上,是震天山庄的庄主。但是,暗地里却收了不少被官府通缉的马贼,盗匪养在庄内。经常寻找机会跨州跨府地血洗地区富商,歼灭来往商队,烧杀掳掠,可谓是无恶不作。
而他本人,一身不灭金身,黑级浮屠的横练功夫,据说已有十成火候。
全身罩门仅余半寸,浑身表面肌肉坚若钢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震断刀剑飞矢。
再加上,他早年因为奇遇而得到的一本返无归一的护体真气,让朱云虬的内劲也是雄浑无比,即使是暗伤,暗劲,阴柔的武功也不能伤及他分毫。
这样一个内外兼修的悍匪,在杨霆风的手上,也抵受不住三箭。
为何?皆因杨霆风的弩机实在太可怕了。
他有一重一轻两把弩机。
轻弩叫:天羽沉星。
是杨霆风下山时,恩师所赠。
这把弩机属于连发型,装填速度快,弩箭的出速也很快,可瞬间射出八支轻箭,非常适合群战,混战。缺点是,杀伤力不足。而另外一把重弩,名为:飞星翎羽
和天羽沉星的连发型不同,这把飞星翎羽是单发型,一次只可射出一箭。
虽说,装填缓慢,弩箭的出速也慢。但是,杀伤力极强,十分适合对付实力远超于自己的高手。
此弩是三百年前号称“弩机千变,箭惊鬼神”的神机门第九代掌门秦枫所造,弩本身暗合天上九宫飞星,对箭矢拥有极高的穿甲破盾加成。
更为可怕的是,这把弩所射出的箭矢,会造成强烈的破空气旋之声,能给予敌人耳膜造成严重损伤,亦能吹散硬功高手体表的护身罡气。
所以百年来,为了夺取这把神器。已不知折损多少当世高手,江湖中也不知发生几场战斗,神机门内部中也不知丧失多少条性命。
飞星一展,试问这天下,又有谁敢在这矢锋面前,缨其锋芒?
他朱云虬,也不能。
仅仅三箭,杨霆风就把这块“钢板”给射穿。
凭借这两件事,已足以让杨霆风,成为江湖中最令人恐惧的传说之一。
可是,到了第三年,他杨霆风,突然就从武林中销声匿迹了。
而江湖中,又有谁能想到,他独自去了紫塞,成为了大胤十万边军中
——最普通的一员
孤身出塞,万里从军。
他成名于二十二岁。
如今,他已经从军八年。
却在紫塞边关默默无闻。
三十岁的他,只得到了,是比以前黑得多的皮肤,更锐利的眼神以及被磨平的棱角。
天寒地冻,又恰逢夜间,男人黑黝黝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流霜。
杨霆风抬手抹掉冰渣,又将手轻抚背上的千机匣,脸露微笑,笑容淳朴。
对君王来说,紫塞是咽喉,是战略要塞,是国家重要的财政收入点之一。
而对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身后紫塞的三十万老百姓,才是整个大胤江山。
正因为有他和他这样无数热血男儿日夜坚守,才有了如今百姓的安居乐业,国本稳固。
作为一个士兵,他希望那个烽火的“信号”永不升起。
可有时,他又有些小小的遗憾。
因为,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士兵,只能算半个士兵。
他也渴望有一天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然而,从日升到日落,从月缺到月圆,他足足,等了八个年头。
可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自从来到了边军,血狼蛮子们就再也没有来过。
有时,他也会偷偷感慨抱怨,自己一身的武艺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如今,他,杨霆风,就站卡在这最接近战争的地方。
距下一个烽火台有近十五余里,距紫塞雄关足有一百二十里,距他自己这一批探马的休息点也有近五十里。
作为紫塞最前沿烽火台,由此去茫山,有一条大路,一条山路。
茫山之后,就是千里的格尔贡草原,那里是草原各部的聚集地。
当北蛮来犯,这座烽火台就是最先示警紫塞边军的第一站,日举烟,夜举火。
近千年来,游牧民族大大小小共犯百余次。
而每一次入侵,都能提前被这座西烽火台给了望到。
可以说,这座烽火台就是紫塞的七寸。
台在关在,台丢关失。
所以,能看守这座烽火台的,无一不是大胤边军中勇猛敢战之士,血战余生的老兵以及从江湖中秘密招募的高手。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了马匹若有若无的嘶鸣声,将杨霆风的思绪瞬间带回了现实。
只见烽火台下,一匹黑色的骏马似乎受了惊吓,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嘘,火耳,安静!”杨霆风的脸色一阵阴沉,忽地旋身而起,纵身一跳,眨眼之间,身形已落地上,伏地聆听。
不远处,军鼓阵阵,大地似乎都在跟着战栗。
“终于,终于来了吗?”杨霆风心中一寒,目中已动杀机:“八年的蛰伏,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蛮子!
话音刚落,登时,尘土扬起,大地轰鸣。
第一匹战马终于探了出来,马上骑将身形高大,体型壮硕,手持狼头长钺戟,腰别弯刀,身背劲弓。内穿熊头纹黑甲,外置镶片两板甲,腿绑犀皮腿甲,肩着黄狐毛披肩甲。
骑将立在大路顶端,任风沙瑟瑟而动。
片瞬之后,骑将的两侧,又不停地驰出蛮族骑兵,最终,密密麻麻地排成一条直线。
一时间,难以数清来者数目数量。
杨霆风的心沉下去了,他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到了骑将身后的大纛旗
——旗上有飘带,旗上绣苍狼,旗边绣火焰条纹,旗子的中心,赫然写着血狼可汗霍伊玄
“连血狼汗都亲自来了,看来,定是蛮子的主力部队!”杨霆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战争即将到来。
入伍八年,已经从一些老兵口中,闻得血狼的习惯:
若无大纛,便是血狼遣一员将领来打草谷(劫掠)。
若见大纛,那将是真正的一场决战,其结果就是双方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看来——这血狼不来则已,一来就准备发动一场旷世之战。
远处,牛骨制成的吹角声迭起,如鬼哭神啸,紧接着,就是阵阵的嘶喊声震耳欲聋……
“必须点燃烽火!”杨霆风银牙一咬,陡然旋身而起,点足一蹬墙面,如一只苍鹰搏浪而飞,准备上台点燃烽火示警。
然就在这时,只闻“蓬的一声”弦响,男人心里暗叫了声“不好”,凌空一记蹑云逐月,于电光石火间,险险避开来箭。
那骑将见杨霆风竟能避开箭矢,心中暗自赞叹。
当下长弓一举,身后的蛮族骑兵们得到授意,纷纷从背后掣出游牧弓,搭箭上弦,乌黑的箭镞对准了整座烽火台。
“放!”骑将大手一挥,对着沙风猛喝。
“蓬”“蓬”“蓬”!密集的箭雨如流星般对着烽火台就是一通攒射,疾劲的嘶鸣划破了茫山沉闷的寂静。
对着无孔不入的箭雨,即使是杨霆风也无法再上烽火台。
他本是果断之人,当下点足一掠,左手袖口处“噗”地弹出一副飞索抓钩,以烽火台为支点,身形在空中连续变换十几种身法躲避箭雨,风驰电掣间人已跨上马背。
看来,是准备亲身前往紫塞本阵示警。
然而就在那一个刹那,忽听得一声哀嘶,自己的战马已经被疾劲的箭矢从胸贯入,刹间轰然倒地,气息有进无出。
马儿的哀鸣声在天地间不住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