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下邳州牧府偏厅之中,法正面色平静,古井无波,就如同一个出使多年的老手一般。
可只有他自己的心中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紧张。说到底,他的年纪和阅历都很不足,对付吕布这种莽汉他没什么压力,但陈宫...人的名,树的影,
陈宫成名很早,甚至连他爹法衍也比不上人家,如此人物,法正怎么敢小看?
但要说有多敬畏,那也是扯淡,出使这种事,看得不仅仅是你个人的能力,其实更多的,是你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势力强,做使者也有底气,势力弱,
那难免先天便弱上一头。与吕布相比,张扬的实力无疑要强不少,这就是法正的底气。
时间过去了不少,法正有些急躁,虽然心中笃定吕布不会拒绝结盟,但此事没有达成之前,他的心中总是有一些不安,深怕出现变故。
昨夜吕布的表现,有些...色厉内茬,没错,就是色厉内茬,别看吕布叫嚣的厉害,但他没有选择。袁绍根本看不上这个三姓家奴,曹操视徐州为一块
肥肉,让他投靠刘表这个守户之犬和孙策这个后起之秀是不可能的。算来算去,除了和自家结盟之外,吕布真的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陈宫是智者,不
会看不清这点,但他依旧晾着自己,这是准备多要点好处?
没错,肯定是这样!
心中打定主意,法正反而不急了,端起一旁早已凉透的茶汤喝了一口。味道很复杂,咸、酸、苦各种口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法正的味蕾,他总算是明
白了张扬为何对此物嗤之以鼻,不过如今的他却没有心情去品鉴一番。心态虽然已经平和,但总归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不收敛一些可不行。
厅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法正起身整理衣冠,肃立在了一旁,不论怎么说,该有的礼节不能少。陈宫是兖州世家之人,而且和他父亲是同辈,
这个时节,不知礼的世家可不会为人称道。
大门缓缓推开,一个年约四旬上下,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举步入内,拱手道:“略有些许琐事耽搁,还望贵使勿怪。”
开口如清风拂面,不自觉地让人心生好感。
不过法正却没有被他所影响,抱拳一礼,直接开口道:“公台大人这个准备给我一个下马威?小子是无所谓,只是我那主公却受不得这些。”
陈宫诧异地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法正说得没错,他就是想给法正一个下马威,毕竟其他事再多,能比生死存亡更重要吗?
可他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好像全身都长满了尖刺,颇有一副开口不饶人的架势,话说得这么死,怎么往回圆?
其实陈宫的处置并没有错,基本是按照惯例来的,而且他已经算是厚道,若是换成其他人,晾你个三五天再谈才是常态。
可是法正不知道啊,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但他不清楚这基本是各方对付使者不成文的规矩,再加上受张扬的影响颇重,做事喜欢单刀直入,而他本身
的性格便是睚眦必报,开口带刺也就算不得奇怪了。
“贵使怎会如此想,若宫真要如此,等上三五天岂不是更好?况且小人屠的大名天下皆知,宫又岂敢怠慢。”
其实法正一开口就有些后悔,做使者的,口无遮拦可不行,丢了自己的性命是小事,若是耽误了大事,那可不是戏耍。
“小子无礼,还望公台先生海涵。”
知错能改,法正的好处就在这,他不会为了面子死撑,而且他的认错只谈自己,不谈并州和张扬,意思也很明确,公是公,私是私,你陈宫若想凭此事
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便宜,那对不起,没这个可能。
如果法正刚才的表现让陈宫有些轻视的话,如今却升起了一股惊艳之感。知大体,明得失,不以个人荣辱为意,其他的虽然还看不出来,但仅凭这几点
,这就是一个人才,难怪张扬会用这么一个小家伙来出使,这份眼光...
想想自己的处境,陈宫有些难受。徐州不是没有聪明人,陈珪、陈登、糜竺等人都是有名的智者,而且在他看来也是名副其实,唯一可惜的是,这些人
都是徐州本地的世家豪强,用可以,但想让他们忠心,那根本不可能。如果能把这个小家伙留下帮衬自己,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法正不清楚陈宫的想法,只是开口道:“公台先生,你我两家结盟之事...”
陈宫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温侯和冠军侯之间,算不上愉快,所以此事有些困难。”
法正心中冷笑一声,吕布和张扬何止是不愉快,吕布麾下数员大将全部死于并州军之手,两家虽然不是死仇,但也差不了多少。可问题是,如今是在征
战天下,为了那个位子,什么事不能放一放,你陈公台讲这些有意义吗?
法正一本正经道:“公台先生莫要欺小子年幼,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曹孟德即将兵临城下,温侯项上首级只
在旦夕之间,温侯却因为之前的小仇小怨不顾自身存亡,既然如此的话,这盟不结也罢。”
做人没有这么不讲究的,陈宫如今被噎得有些无语,似法正这般谈判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谈判,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出一个虚高的价码,然后你压一压,最后取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位,然后皆大欢喜。
可法正如今的作为就如同一个愣头青,上来直接就是不二价,爱要不要,不要滚蛋,这让他陈宫怎么谈下去?
可还不能不谈,有句话这小子还真没说错,如今急得是吕布,而不是张扬,徐州被攻破,曹操实力大涨,自然对张扬不利,可问题是,徐州被攻破也就
意味着吕布的灭亡,他陈宫可不信自己还能重新投靠在曹操的麾下。
“温侯那里,自有宫去劝说,从前不过些许小事,温侯也只是有些心气不平,但却不会阻碍结盟。”陈宫先把这个调子定了下来,接下来无非就是利益
交换。
“只是冠军侯缺乏诚意啊,要我军为他牵制曹操,却舍不得战马,这如何能行?”
“五千凉州骏马,一万草原战马,如果这还不算诚意的话,只怕全天下都没人给得起这份诚意。”法正冷笑一声,道:“公台先生可知这些战马运到荆
州或者是江东能值多少钱粮?”
法正在这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把张扬的底牌全部露出来,只说是一万草原战马,之后若是有变故,他自己就能做主,无需来回请示。
陈宫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羞红,作为吕布的大管家,他自然知道战马的价钱,一匹普通的草原战马到了荆州,少说得五十金起步,还是有价无市。老
实说,这次张扬的诚意真的很足,但人心却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战马这种国之大畜,谁还嫌多不成?
“冠军侯大度,宫自然是知晓。”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陈宫继续开口道:“只是曹操势强,温侯刚刚得到徐州,人心未附,徐州世家又...若是没有
骑兵,我军如何与曹操争雄,又如何为冠军侯拖住曹操呢?想来冠军侯也不想看到我军覆灭,曹操占据徐州吧?”
“这...”法正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演戏嘛,总要像一些才好,他装出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还不就是为了能够让陈宫以为他没有城府,好在这种时
候有些作用?
“温侯想要更多战马也不是不行,只是白送却不可能。我军新得凉州,百万百姓嗷嗷待哺,眼看寒冬将近,粮草却是难题,听闻徐州富庶,不如温侯拿
些粮草来换战马?如此你我两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还可经常往来,如何?”
拿粮草换战马...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对于徐州有多少粮草,陈宫清清楚楚,说句狂妄的话,哪怕是整个徐州的百姓从现在开始,三年之内不种
地,徐州都不需要担心粮草不够。但乱世之中,钱粮却越多越好,陈宫并不准备当败家子。
“粮草交换战马,此事行得,只是这价钱...”
法正微微一笑,道:“你我两家既是盟友,自然不会太过夸张...荆州价钱的七成,如何?”
“太高。”陈宫摇头道:“战马虽说运送不易,但若是打通大河之后,战马可走水路径直来到徐州,费不了什么功夫,五成!”
“不可能。”法正摇头道:“战马培养不易,别看我军得了草原,但一匹战马从马驹到能够骑乘,这中间少说也得数年的时间,五成太过,最多六成,
否则的话,此事免谈!”
“好,就六成!”
仿佛深怕法正反悔一般,陈宫立刻便拍板定了下来。其实在他的心中,能有荆州的七成价格就完全能够接受,毕竟这东西只有张扬在卖,什么价格还不
是别人说了算?
“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还请温侯手书一封,由小子面呈我家主公,或是温侯有使者的话,也可与正一同启程。”
“此事不急。”陈宫换上了一副笑脸,颇为热络道:“还有一事与孝直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