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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了!今日又在说谁家的少年郎好,谁家的小娘子好,关我屁事啊!”凌清羽正不忿的跟燕七抱怨,见燕七那笑得翘起来的眼角一落,便转回了头。

程嘉将稿子放在了书案上,道:“来看看。”

凌清羽眼睛顿时一亮,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那叠稿子便看了起来,程嘉这国策,她也有断断续续的看,平日没人来打搅的时候,也多是她处理她的事物,程嘉便在一旁书写国策,只是,到底没有完整统一的看过,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程嘉又一直在修改,但是就所看到的,凌清羽便知道那是一部多么了不起的政治经济纲要。

她从现代而来,就算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商人,所知道的政治体系完全是冰山一角,更何况是在这种古代农耕社会下的政治经济体系,她有比现在先进一千年的理念和视野,但是并不等于她那些东西就能适用于现在,而程嘉的这整套国策,却是完全在现有的基础上所进行的循序渐变的改革,既照顾了现有体制的留存和百姓的接受程度,又最大化的做了改革变更,之后正是一切从新开始之时,世家的阻力可以降到最小,施行这个方案,可以以最小的社会动荡代价,在几十年后,让这片大陆进入一个新的经济模式。

“程嘉!你是天才!”匆匆的翻阅了自己感兴趣和没想透的几个地方,凌清羽不由叹道。

程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边翻阅一边惊叹,偶尔沉思偶尔不解然后思考,手中抚着她脑后的长发,心里缓缓浮出了不舍。

可是再不舍也要去做。

“这可是我全部的心血,你可要好生保管。”程嘉的声音低沉而温润,却是让凌清羽一惊,回头道:“为何是我保管?”

“我写了给你的,自然是你保管,如果少了一张,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程嘉眉眼弯弯,笑得跟狐狸一样。

“啊!十三!”凌清羽探头便对外叫道,等影十三进来,便将那叠纸一推,道:“赶紧去誊写一份,千万不能弄丢了!”

影十三看了那高高一叠稿子,默默转身,然后拉住正准备开溜的书案,直接拖进书房。

凌清羽看着书案满脸不乐意不觉轻笑出声,回头却见程嘉正捂着嘴轻声咳嗽,不觉道:“既然写完了,就好生休息几天,阿兰留下的药膳方子,我已经叫厨房日日炖好,这几天,我会天天盯着你吃的。”

程嘉弯眉浅笑,道了声好,然后又道:“家里值钱事物都开始送走了,我给你的那些字画,也打包可好?”

“嗯。”凌清羽点头道。她到汴京并未带太多东西来,但是一年下来,这边还是累积了很多东西,韩枔送货北上之时已经带走一批,其中就包括很多程嘉王煊之的字画等物,只是现在又累积了一批。

灿烂,花好月圆。

五月中,定国公夫人凌氏身体不好准备到外面庄子住住,在城门口被委婉劝回。

同期,在党项兴州发生了大变动,梁太后囚禁幼帝,杀大臣张行李清司,清洗铁鹞子,党项各族内讧四起,沿着河西走廊燃起了战火。

五月底,定国公府里鼎湖上一片翠绿的荷叶,小荷又冒了尖尖角出来。

程嘉匆匆往关关院走,路上见到水榭里面的人影,便直接拐进水榭,进门便道:“清羽,收拾东西,准备走。”

凌清羽手中正赏玩着一支刚摘下来的嫩荷,闻声抬头问道:“出了何事?”

“皇上前日召见我父亲,准备禅位给四皇子。”程嘉深吸一口气,坐在了她旁边,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道:“虽然他们两人只是密议,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皇子二皇子不会让这事发生的。”只是立太子还有回旋余地,但是直接禅位,那就是大局已定,熙文帝自个被那些各地的折子烦死了,便干脆打了这个主意,将皇位让出来,自己好天天和那些娈童玩在一起。

“主子!”随着一声轻唤,夜魄匆匆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块腰牌和一封信进来,见凌清羽点头,便将信和腰牌放置在了桌上。

看了看那块刻了风字的腰牌,凌清羽拿起信拆了开来,信里只有一个字,走。

“燕七,韩枔那边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吧?”放下腰牌,凌清羽问道。

“嗯,白薇和那四个丫鬟,今日就可走船回去杭州,府里的亲卫要分批走。”燕七看了看信,道。

“那好,阿兰留下的面具这次好用了,程嘉,你便以出去游玩为借口,咱们在京郊庄子见面。”

“不用等我,”见凌清羽诧然回头,程嘉笑道:“我走不了,父亲还在,儿子怎么好自己一个人走?”

“可是,你不是说过,你跟你父亲是两条路?”凌清羽瞪大了眼,带了惊讶道。

“是两条路,但是总不好这个时候离开,你放心,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就会前往黑水关找你。”程嘉安抚的拍了拍她手,笑道。范诤领了太原知州一职,已经带了程语琴前往就任,家里的庶弟,父亲也已经派人送往老家找大儒亲自教育,只要她一安全,他便再无可顾忌之人。

这一个月如此幸福,已经足够了。

狐疑的看了程嘉一眼,见他表情实在诚恳,凌清羽便也不再多说,不比她的身份尴尬,程嘉的身份的确是比较好走,程相现在狡猾狡猾的,支持四皇子之事都是清流的其他人在出头,就算二皇子大皇子起事,也不会马上对他动手。

如此一想,凌清羽便转头道:“燕七,马上送白薇他们走,咱们傍晚出城。”

“好。”燕七应了一声便起身,带了影九夜魄往外走,虽然准备是早就做好了,该下达的命令还是不少。

等水榭一空,程嘉便将凌清羽搂进怀里,寻了她的唇便吻了上去。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书香,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些肉让那胸口不至于铬得慌,而那吻,缠缠绵绵如同他身上那清雅书香一般,一点点的渗透进了她的心里。

“你带上书案一起走,那孩子以后是个能使,”细碎的吻转移了地方,一边脱着自己的朝服,程嘉一边低声道:“要人先去探路,看洛阳那边的官道可否已经被堵,如果被堵,就马上南下,从唐州那边下去。汴京一乱,董家的大本营京西北路和王家的后台淮南路都会起兵,那边比较危险,你到了广州后,先看下情况,不要轻易出面,更不要轻易涉险,等他们几家在里面耗得差不多了,再以受命于天,匡扶天下黎民为号,开始出兵。”

“程嘉?”凌清羽心里涌上了不安,他说的自然没错,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起,还有!低头指着他开始解她衣带的手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以防万一,要是我来不及跟你汇合,你自己要记住。”

“不是,我是说这光天化日之下!”

“我不介意。”

“我介意!唔…”

夜色微沉,天边还有一线橘红色的光芒,将那晚霞染得鲜艳如火般。

画案悄声走进了水榭,双手垂在身旁,听得程嘉问道:“安全出去了?”便回道:“是,当家的扮做一粗使婆子,七爷扮做毁容的,还有随同的一行二十人,都已经安全出了城。”

程嘉点头,手不觉抚上自己嘴唇上那被人咬破的地方,看着天边那逐渐暗淡下去的光芒,心里轻叹一声,终于开始了嘛?

“画案,琴案棋案那边的事都准备好了嘛?”

“是,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

韩枔购置的田庄在汴京西南郊外三十余里的地方,这里丘陵起伏,林深树密,山庄远离官道,位置很是隐蔽,山涧田野都带着寂静而又安宁的气氛。

府里八百亲卫,二十个已经和那些丫鬟定下亲事的亲卫护送白薇她们去往杭州,其余的要分作几批出来,凌清羽便在山庄等了一天,等王佐带了一百多人到达,前方探路的燕七等人也回来后,方坐了青篷马车准备过黄河往北方走。

青蓬小车只是一匹马拉着,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王佐带着的亲卫一部分已经先往渡口,一部分扮作农人的样子也一片闲散的走在官道上。

接近黄昏,官道上三三两两的走着从汴京城里回来的农人,交头接耳的谈论着刚听到的最新消息。

听得那些农人口里好几次大声冒出程嘉的名字,凌清羽心底的不安又冒了出来,敲了敲车壁,让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从马车里探头出去问道:“这位大伯,您刚才说程嘉大人可是那汴京第一才子的程嘉公子?”

那农人说得正在兴头上,听得人问,头都没回的道:“可不是那程嘉公子,别说那文采第一,就这个胆子就不得了啊!那秀才说,程嘉大人写的这个万言书啊,先不提那文采斐然,就那里面说的事,那可是真真为国为民啊!完全是为了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说话,你们看,我还特意带了一份回来,准备去给我家那儿子看看。”

“钟大伯,你又不识字,拿了有何用?”

“我不认得字,我儿子认得啊,他进了凌家学堂,认得的可多。”

“大伯,那文章可以给我看看嘛?”后面温柔的女声再度响起,农人回了头,见后面停了一辆青蓬马车,一个女子正从车里探出身子,脸上带了可亲的笑容,便也没多想,便将手上的文章递了过去,口里道:“姑娘要看当然可以,我听那秀才说,这等文章,最好是多些人看看,也不枉程嘉大人舍了这条命来替咱们百姓说话。”

凌清羽一目十行的匆匆看着那文章,听他一说顿时僵住了身子,抬眼望着他问道:“此话怎说?”

农人长叹一口气,见周围的人也都围了上来,道:“那程嘉大人在早朝上直接对皇上念了此文,当时皇上就大怒,判了大人后日菜市口腰斩。”

腰斩!

凌清羽脑中一片茫然,手里的纸都有些抓不住,燕七从她手上拿过那纸,匆匆扫过,心里也是大惊,这文章,将政事堂皇上骂得狗血淋头,从政事堂为敛财而残害百姓的条条政令说起,然后是皇上昏庸无道,只知道享受,不管百姓死活,说为君者,最重要的是要考虑百姓的生活,不为百姓利,只为君王之利,何以为君?洋洋洒洒上万字,字字犀利,句句直捅皇帝的心窝子,那皇帝不杀他才怪了。

“燕七,我们回去。”凌清羽低声道。

将那文章还给那老农,燕七对驾车的影九道:“回城。”

影十三下了马,上前几步,低声问道:“可要劫狱?”

燕七看了凌清羽一眼点点头,影十三便上马策马先行。

将凌清羽按回车里,燕七对上前询问的王佐道:“你们留城外,准备接应。”

王佐点头退了回去,程嘉此等人才,对凌清羽来说作用不低于一支军队,这样的人就这样死去,的确太可惜了。

淡淡的月光从狭小的天窗照了进下,在阴森的石壁间透射下斑斓的光影,细小的烛火在烛台上燃烧着,随着偶尔吹进来的风晃动着婀娜的光晕。

站在了牢房正中,程嘉透过那天窗看着外面的天空,过了这一夜,明日午时,就是行刑的时刻。

腰斩嘛…听说很痛而且样子会很不堪,程嘉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熙文帝的确是气的不轻啊,两天一夜,父亲也好,好友也好,没有一个人来,不过这样也好,来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时候,她应该快到了天井关了吧?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生气?手缓缓抚上坠在胸口的暖玉,程嘉嘴角噙了一丝暖笑,腰斩太过于血腥,还是不要让她看到为好。

“程大人,有人来看你。”狱卒那嘶哑却又尖锐的声音让程嘉一怔,然后转过身来,见那一脸凶相的狱卒身后跟着一个浑身都裹在了黑色大氅里的人,眉头微微上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来看他,是梅东华还是苏闻?

哐啷啷的一阵声响,狱卒解开了牢房门口那沉重的锁链,然后低声道:“别耽误时间。”

那人应了一声,虽然只是短促的一声,却是让程嘉顿时僵了身体,待那狱卒消失在黑暗里后,一把抓住了迈进牢房里那人的手,怒道:“你回来作甚?”

“那你这是干嘛?”来人的声音也很是恼怒,解下兜帽,露了一张眼圈发红带了焦急之色的脸。

你知道回来有多危险嘛?责备的话咽了回去,程嘉一把拉过她抱入怀中,仿佛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紧紧的抱住了她。

“为何要这么做?”凌清羽的声音如同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她们是带了面具出去,回来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然后燕七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让她进到这个死牢里。

程嘉只是紧紧的拥抱着怀中的人,轻轻的吻着她的头顶,说不出话来。

“跟我走!”凌清羽挣脱开他的怀抱,拉了他手,便往外走。

程嘉拉住了她的手没动,看了眼隐身在那转弯处的身影,低声道:“不行,清羽,不行!”

“为何不行?”凌清羽回头,眼眸里已经含满泪水,在那昏黄的烛火中闪动着令人心碎般的波光。

“清羽,你知道的,你真想拿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包括你自己的性命来冒险吗?”程嘉淡然一笑,天窗照下的月华正正打在他的眼角眉梢,让那笑容仿佛融在了光里一般,凌清羽的心猛的痛了起来。

“何况,明日之事本就是我之所求,如若这个时候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紧紧握住她的手,程嘉重新将她拥入怀里,温润的声音缓缓道:“清羽,你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唯有先破才能重新立起来,但你若先破,却是缺乏大义,我愿以我一死成就你的大义,我死,则学子清流里面那些真正有才之士必然会觉醒,这样,他们日后才能为你所用,这样,你日后起事方能名正言顺。”

“清羽,你选择的这条路极为艰难,别的我帮不了你,惟愿成为你第一块垫脚石,你的新世界,便从嘉所流之血这里开始吧。”手指拂去那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程嘉微微笑道。

“程嘉,我宁愿不要那个新世界,我也不要你这样做,我不要你死!”凌清羽低声呜咽着道,手不觉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道:“为何非要流血才能惊醒他们?为何非要你死才行?”

“嘘,”程嘉手指在嘴边一竖,带了浅笑声音轻柔的道:“清羽,别否定自己,你也说过,既然选了这条路,断无放弃和回头的道理,你愿意拼上你和你身边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叫这天变个颜色,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能退后。”

“清羽,便让嘉求仁得仁吧。”低头吻上了那不断颤抖着的嘴唇,程嘉轻叹般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