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釜底抽薪!”寇准迅速扭过头,对陈尧咨刮目相看。
既然王钦若一派主张迁都者已经在廷议中大占上风,赵恒本人也打定了主意要“南狩”,继续正面阻止,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那就干脆在迁都的方向上做文章。即可以分化“迁都派”的力量,又可以让王钦若明白,即便“南狩”,朝堂也绝非他所能掌控。
“这陈尧咨,不愧为状元之才!”毕士安心中,也是惊喜交加。先冲着陈尧咨悄悄点了点头,随即,迅速用眼神向平时跟自己走得近的几位文官发出了暗示。
“臣附议!”
“微臣以为,陈状元所言极是!”
“蜀中自古便是天府之国,远好于江南!”
“微臣以为,陛下可以效仿汉高祖,去蜀中忍得一时委屈,终成霸业!”
……
几个属于毕志安派系的文官,立刻心领神会,纷纷上前,附和陈尧咨的提案。
再看那王钦若,一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儿,变幻不定。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很有急智的人,先前之所以能在廷议中能大占上风,一方面是因为赵恒自己和朝廷中许多官员都对顶住辽军失去了希望,另一方面则是他预先做了充足的准备。
而现在,陈尧咨忽然提议去蜀中,却完全脱离了他的准备之外。并且,对赵恒和其他想要“南狩”的官员,同样具有诱惑力。
“陛下明鉴,蜀地虽然有天府之国美誉,却终究不及江南富饶。并且,距离汴梁也太远了一些。”冯拯见势不妙,赶紧出列反驳。
“冯佥事此言大谬!”陈尧咨是地地道道的蜀人,怎能容忍别人说自己家乡不好,想都不想,反驳的话就脱口而出,“江南富饶,所凭不过是水运之便,以及稻米、绸缎等物。这些,蜀中样样不缺。西去蜀中,沿途还可在长安驻跸,以观天下形势。”
“蜀中多山多雨,日出而犬吠。”冯拯越听越郁闷,忍不住拿蜀地的天气说事儿。
“升州夏日酷热难当,冬天却比汴梁还冷!此外,蜀中归服大宋王化已经有五十年,升州却只有三十载,且为南唐都城,不祥。”陈尧咨反应极快,立刻指出了升州的两个极大缺陷。
第一,升州天气冷和热的时候,都非常极端。(注:南京的确如此)
第二,升州曾经是南唐的国都。当地有许多南唐的旧臣还没彻底老去。
这下,可让冯拯有些扛不住了。只好扭过头,用目光向自己的后台王钦若求援。
而王钦若,此时此刻,心中却是有苦说不出。
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劝赵恒迁都升州,绝对没有把持朝政的念头。
然而,他却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
大宋前两代帝王,赵匡胤和赵光义,因为担心南唐死灰复燃,对江南考取功名的才子,在使用方面有很多限制。
到了赵恒这代,才终于放松。但是,朝堂上,却有很多老臣,仍旧习惯性地防微杜渐。
先前没人提南唐国都这个茬儿,他无论站出来怎么跟寇准针锋相对,都不会遭到怀疑。
而现在,陈尧咨已经点明了,升州是南唐的国都。他继续站出来,坚持赵恒应该早做决断,迁都去升州,就太容易引发猜忌了。
并且,据他所知,赵恒绝对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帝王。
韩青与国立下那么多奇功,赵恒还因为一个“转世历劫人”的流言,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自己万一被赵恒怀疑,主张迁都“升州”,是为了给南唐招魂,或者为了给南唐遗民进入朝堂提供方便,将来恐怕会死无葬之地。
“微臣,微臣也以为,暂时去蜀中,更能令将士和百姓心服。”关键时刻,先前说了一大堆废话的丁谓,忽然主动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刹那间,又有七八个平素不怎么说话官员,主动表态。
不为别的,只为丁谓背后,站的那个人是刘贵妃。而刘贵妃,却是不折不扣的蜀中女子。还为赵恒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这下,局势可是彻底偏离王钦若的预期,并且加速朝着他始料不及的方向滑了过去。甚至坐在御书案后的赵恒,也眉头紧皱,心思变得举棋不定。
他先前只是因为不想成为辽军的阶下囚,才准备接受王钦若的提议,迁都升州。
并非对升州有什么喜好或者期待。
此刻忽然发现蜀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便立刻开始犹豫。
此外,生性多疑的他,也的确吃不准,王钦若竭力怂恿自己去升州,到底包含没包含什么私心。
“陛下,迁都事大,并且澶州局势未明,黄河也没那么快结冰。不如今日先议其他重要事情。”迁都去蜀中,也并非寇准所期待。因此,他瞅准时机,高声提议。
王钦若和冯拯等人,顿时齐齐松了一口气。果断放弃与寇准的“前嫌”,支持他的意见。
赵恒见此,心中愈发犹豫。干脆“从谏如流”。
比起迁都,其他议题,相对就简单了许多。
无论寇准、还是王钦若,对政务都非常熟悉。当二人不各执己见之时,配合起来也极为默契。
饶是如此,将所有议题处理完毕,时间也到了下午。
窦神宝奉命宣布退朝,饥肠辘辘的寇准告辞离开临时行宫。在回家路上,他的目光透过车窗,看着满城毫无生气的百姓和将士,心脏沉得好像灌满了铅。
今日廷议,如果不是陈尧咨在关键时刻,来了一记釜底抽薪,“南狩”升州就成了定局!
而一旦“南狩”的旨意正式传达下去,黄河防线崩溃就在所难免。长江以北,包括汴梁在内的大片山河,也必将落入契丹人的铁蹄之下。
至于光复故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古往今来,哪个南迁的朝廷曾经真正实现过?
“平仲,平仲!”毕士安策马追了过来,隔着车窗,向寇准低声提醒,“不能继续任由王钦若等人巧言令色啊!南迁巴蜀,和南迁升州,能有什么分别。而官家,官家心里想的还是尽快离开滑州,放弃汴梁!”
“我知道,仁叟,咱们回我的住处商量!”寇准拉开车窗,用很小的声音回应,“陈尧咨的提议,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知道,陈尧咨是在釜底抽薪!”毕士安忧心忡忡点头,脸色看起来比天上的彤云还要阴暗,“王钦若早晚都能察觉出来,那时,他肯定会怂恿官家再次廷议,或者干脆不经廷议……”
“为何非要官家留在滑州?他走了,不是更有利于寇相放手施为么?”赶车的侍卫忽然回过头,冷笑着询问。
“放肆!老夫跟毕平章说话,哪有你……”寇准大怒,呵斥话脱口而出。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儿,他却忽然察觉到,车夫的声音不似平时,并且隐约有些熟悉。两只眼睛快速看向了对方,随即,他嘴巴大张,任由寒风直接灌进了嗓子眼里,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