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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玄幻魔法 > 千金笑 > 腾飞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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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述痛极晕去的那一刻,阔大无边的沼泽地里,君珂忽然停住脚步,再次默默回首。

纳兰君让这回没有问什么,静静等待。

君珂闭上眼睛,脑海中似乎还回旋着一声狂喊,纳兰……刚才是纳兰在呼唤她吧?

遥望高达千仞的皇陵山,望着九十度的山体、盘旋着庞大而凶猛的雁和鹄的山间、已经被堵死通道的山底、以及山后一片危机四伏的沼泽,她轻轻叹了口气。

天公不作美,明明近得只隔一道山壁,但却设下无数难以逾越的屏障,令他痛心绝望,令她无奈远离。

一群沼泽鹄阴森森逼了近来,它们已经经过了最早期的惊疑不定状态,开始对这两个看起来很好吃的“动物”产生了兴趣。

君珂无奈,头一低,拽着纳兰君让匆匆离开——她要是犹豫不走,在见到纳兰之前,八成就得进了这群超大型食肉猛禽的肚子。

两人不敢休息,不敢停留,遇见任何生物都绕道,君珂虚弱期间,还得东躲西藏,走了整整三天,眼看着沼泽里的动物,庞大的体型渐渐缩小,到了第三天,四面的动物,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

“总算走出来了。”君珂舒了口气。

一直在那种巨兽群出的环境里生存,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如果不是因为这片沼泽地域太偏僻,几乎没有人来过,这里的动物还没习惯人这种生物,下意识躲避,君珂估计这一路还要凶险得多。

浑身的劲一松,君珂顿时就瘫在了地上,“无论如何,先休息一晚,明天找找看四面有没有人烟。”

纳兰君让看着远处,“那里有水塘,君珂,你要洗澡吗?”

他这么一问,君珂便觉得浑身发痒,从地宫里摸爬滚打,数日急行军,身上血泥灰汗早已堆积得寸厚,眼见着那泊水清亮洁净,在月光下宝石般明亮,这时候不让她去洗澡,她恨不得去死。

然而她犹豫一下,还是道:“我先休息一下,你要是去,我给你护法。”

纳兰君让笑了笑,带着断刀过去了,君珂有点发怔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太孙对于洗澡的渴望比她还剧烈,不过也不奇怪,金尊玉贵嘛。

她忘了及时收回目光,纳兰君让已经开始脱起衣服,金甲一卸,线条流畅肌肤饱满的肩背在月色下一亮,君珂连忙转开眼,脸色微红。

眼光这一转,忽然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角光影里掠过去,她一惊,下意识要追过去,那影子倏忽不见,仿佛只是风动枯木的幻觉。

君珂要追过去,想着那方向正是纳兰君让洗澡的地方,这一冲难免就要占人便宜,只好遥遥大叫,“太孙,小心,注意四周!”

纳兰君让应了一声,君珂提心吊胆等着,那边却没有什么异声,半晌纳兰君让安全回来,君珂也便去了疑惑——也许真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月光下洗浴清爽的纳兰君让,乌发湿淋淋滴着水,浓黑如夜,衬得眉目更加鲜明俊朗,他经过皇陵风波,神色之间似乎和以前有了变化,微微柔和了些,却是一种带着淡淡疼痛和沧桑的柔和,像铜鼎里焚尽的淡白的香灰,或者岁月里积淀了年华的发黄的长卷。

他立在那里静静看君珂,近在咫尺,君珂忽然觉得他遥远。

这种目光让君珂不自在,她掩饰地转开眼,道:“我也去洗洗。”三步两步离开,感觉到那目光,一直静静粘在自己背上。

在溪水边蹲下来,君珂并没有洗澡,只用布蘸了水抹了抹身,随即解开随身的两个包袱。

这是她从皇陵里拿来的战利品,一个是巨蛙肚子里的箱子,一个是开国皇帝棺椁里的长匣,当着纳兰君让的面,她一直没有机会打开。

箱子很古朴,君珂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却发现根本没有锁孔。

没有锁孔的箱子,按说就该以外力打开,但君珂觉得,如果这是长生子的东西,那就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选择,一旦外力打开,可能会遭受到猛烈的攻击,最起码里面的东西也会毁去。

这世上没有打不开的箱笼,关键还是要找到办法。

君珂将箱子举起,对着月光,想找到其中隐藏的缝隙,这么一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片淡淡的白光连绵,隐约竟可以看见对面的树影,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那些刻在箱子上的道家符箓在发光,但再仔细一看,又发觉发光的不是符箓本身,而是这些字本身是透明的,能够透过月光。

所以这箱子对着月光看的时候,也是半透明的,从透光的区域,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东西,似乎是液体,液体里还泡着什么。

这种格局便让君珂有了犹豫——她玄幻鬼怪小说看多了,对液体里泡着的东西的直觉就是非正常毒物,再仔细转了几个角度,发现箱子四周,有一些奇异的东西,漂浮在液体里,闪着细碎的金光。

液体似乎很浓厚,不像是水,里面的金色毫毛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眼熟,君珂心中一动,在自己袖囊里翻了翻,翻出一个软软的圆珠。

那是当初她在云雷城碧云轩酒楼之上,簪花之比中,从云家姐弟的九转玲珑塔中赢来的东西,一直没看出来是什么,只感觉似乎是好东西,便随身带着。

此时掏出来对着月光一看,也是液体浮游金毫闪亮,和箱子里的液体金光十分相似,君珂心中不由一动——这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她一手托着箱子一手抓着圆珠在那思考,箱子还迎着光,忽然透过半透明的箱子,一道黑影一闪!

君珂一惊,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左手箱子一扔,右手一紧。

她右手中还捏着圆珠,这一捏紧,圆珠噗地一声爆开,一道金色毫光直射箱子,但此时君珂已经顾不上,她翻身跃起,软剑拔出,就往那黑影出现的方向追过去。

刚才那黑影近在咫尺,就在对面树木之间,她一闪便到,然而转目四望,风声寂寂,树影婆娑,哪里有人影?

君珂运足目力四面扫射,还是没看见任何人形轮廓,她愕然良久——以她的速度和眼力,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都逮不着?

难道这林中潜伏着一个超级高手?

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箱子,君珂立即回头——难道对方目的在箱子,只是调虎离山?

箱子却还静静呆在原地,圆珠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层质地特殊的皮囊,君珂愕然抓起那层皮囊,左看右看——咦,里面的液体呢?金色毫毛呢?

她又捧起箱子细看,这一捧一看,她大惊失色——

箱子里的液体,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沸腾,透过月光可以看见,里面金色毫毛一阵冲撞,这些金色毫毛比先前更多,顺着一些特定的轨迹在箱子的液体里四射,发出一阵噗噗连响。

君珂听着那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就仿佛……就仿佛内部的机关被不断启动一样,虽然看不见什么机关,但很明显,好像在开锁。

君珂立即要丢开箱子,但是已经迟了,噗一声气流音,箱盖啪一下弹开,里面一片沸腾的银色的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诡异地平静如初,就像一片银亮的镜子,中间嵌着一个玉盒。

银光粼粼,白玉润泽,月色如水,古箱青铜,相当清爽漂亮的颜色组合,君珂忍不住轻轻吸一口气,道:“真美……”

就在她吸气开口的一瞬间!

那些银色液体,忽然化为气态,一片银雾,扑向她的面门!

银色烟雾近在咫尺,速度惊人,君珂又在吸气惊叹状态,几乎避无可避地,将银雾吸入!

毒雾!

君珂惊得魂飞魄散,立即运足丹田之气,拼命将刚刚进入气管的烟雾向外喷吐,连逼之下,才喷出两三口烟雾,但是大部分还是进入了肚子里。

四面风声忽然急了些,树木刷拉拉地响,听起来像是久远的灵魂的叹息——真是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吐什么吐,这丫头傻啦吧唧的……

君珂吐不出来,又觉得体内好像没什么中毒的迹象,也便罢了,她自穿越以来,各种诡异也遇见不少,没有立即死亡的危险就不想庸人自扰。

体内目前还很安静,她看向箱内,一个白玉盒,一把金色的细微的毫针,细到几乎肉眼不能看见,但却令人感觉,无比坚韧。

白玉盒倒很普通,也没有锁,君珂打开,里面一本薄薄的发黄的册子,她心中暗笑——狗血的设定来了,武功秘籍!

眼光落在封面上,她眼神一直。

“天驯术”!

君珂第一反应就是将册子抓起,唰地揣在了怀里,随即鬼鬼祟祟回头看,纳兰君让还在调息。因为顾忌着她在洗澡,他还背对着她。

君珂舒了口气——幸亏太孙是正人君子,这要换成沈梦沉,八成得被光明正大偷窥。

摸了摸怀中那薄薄册子,她微微有些庆幸,这箱子果然是长生子的,大概太祖皇帝对这本书十分觊觎,而长生子身为宫廷供奉,为了避免防不胜防地被取走这本书,干脆把这书留在了皇陵之下,事实上这书放在巨物沼泽真是再合适不过,现成的“练兵奇书”,只不过是动物兵。

这位一代道师,之所以放弃皇家扶助,令后代子孙代代封闭山门,只怕还是因为害怕将来有一天秘密揭开,他这一系的子弟会遭受皇室的疯狂报复,所以干脆早早脱离。

君珂想通了来龙去脉,心中欢喜,立即打起了那群沼泽鹄的主意,盘算着回到云雷后,要找个时间来这里驯养一批鸟兵才好,随即她又发了愁——不行啊,巨物沼泽有辐射还有杀人声波,一般高手都根本没办法在那里呆很久,也不可能把沼泽鹄给运出去驯养,这本《天驯术》看似宝贵,其实也就是个鸡肋。

其实这本书落在别人手里,即使没有巨大的沼泽鹄,那也是绝对宝贝。最起码可以驯驭外面那些普通狼,但对君珂来说,她的幺鸡就是天下兽王,不稀罕这个。

君珂早就发现,幺鸡的吼对群兽基本有用,尤其是对狼这一科,但对飞禽,影响不大。

正在丧气,忽然君珂觉得腹中一痛,仿佛听见轰然一声,她体内因为吞食了苍芩老祖那个什么宝丹,忽而虚弱忽而强壮的气流,竟突然爆发,似乎被什么外力搅乱打碎,随即重新整合。涛飞浪卷,乱石穿云,刹那间连带她体内属于沈梦沉的一点真气和属于梵因的大光明内力,还有冰纹内功,统统被混搅在一起,狂冲向她的经脉。

这种感觉就像人瞬间成了泥人,被打碎重组,冰水里浸泡一阵,烈火里淬炼一阵,电光惊雷狂打一阵……一波一波的痛苦狂飙而来,君珂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见砰一声微响,脸上一片冰凉,似乎栽下来的时候脸撞到了水面,然而那种感觉转眼又被极度的痛苦所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不知道四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意识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混乱,而气息越来越窒闷,仿佛下一个瞬间,便将被死亡没顶,无所救赎。

她不知道此时她因为所处地形不对,一栽下来就把脑袋栽进了水里,而剧痛之下呼吸不畅内力无法运转,使她也无法调整呼吸自救,眼看一时半刻,小命就要玩完。

君珂如果知道来龙去脉,不知道是该慨叹自己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她在陵墓里误打误撞吃掉的那颗宝丹,本就是长生子毕生炼丹所得的极品,该和这箱子里的液体一起服用,淬炼丹田肺腑,从此永难受伤,但如果不一起用,只会自爆而亡。当年长生子在修建皇陵时,曾经得到云家先祖的帮助,为了表示感谢,他将开启铜箱的钥匙,也就是那颗软圆球送给了云家,还曾留下一封书卷,将皇陵的部分秘密和自己的这颗宝丹所在做了个隐晦的指示,只是指示太隐晦,云家研读数代不得其解,直到苍芩老祖有次无意中发现,参破了其中的秘密。

为此苍芩老祖收云家家主为徒,将这书卷拿到了手,并自幼培养云涤尘,好为取宝做准备。但这书卷到他手中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保管不善而残破,提及这软圆球钥匙的部分被老鼠啃掉,以至于云家虽然一直保管着这钥匙,却根本不知道它的价值,竟然被云家不争气的后代拿出去,作为簪花之比的奖励,被君珂赢到了手。

按说君珂拿了这个也没用,但偏偏苍芩老祖找到了宝丹,又吃了下去,他吃了宝丹,却没有得到铜箱内的液体,当然无法存活,而宝丹的毒性和燥性在苍芩老祖体内得到净化,再转到君珂体内时,已经不会令她转眼就死,如今更是诸般巧合,终于把两件东西配齐。

只是运气好到了极致,就是一个泰极丕来的过程,好运气花光了,歹运接踵而来,君珂本来有所奇遇,却遇上这见鬼的水边;本来也不至于这般痛苦,偏偏她底子差学武迟,走的路和所有练武人都不同,她不像别人终生只专攻一种真力,她几种真力混杂,来源还各有奇异,这使她融合内力时遭遇了别人三倍的痛苦和阻力,怎么能不倒霉?

她一开始还在挣扎,渐渐便没了力气,水面上咕嘟嘟冒出一片水泡。

纳兰君让一直背对君珂坐着,君珂一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也没有发现,他也不敢去注意那块方向,每次想到君珂在洗澡,心头便不禁微微一热,有种想要喷血的感觉,他只得抱元守一,不敢回头。

沉静的意识忽然微微一动,生出一缕烦躁,这烦躁和方才的心猿意马不同,带着强烈的不安和警兆,纳兰君让睁开眼,试探地轻唤:“君珂。”

没有回答。

“君珂!”纳兰君让微微提高声音。

一片沉静。

纳兰君让竖起耳朵,远处有隐约的咕嘟咕嘟声音传来。

“君珂!”

四面无声,纳兰君让脸色一变,将两截断刀拼起,竖在面门前。

断刀如镜,倒映身后的水塘,没有人影!

纳兰君让闪电般转身掠来。

“哗啦”一声,他将头埋在水里的君珂拖出来,一眼瞥见她青白的脸色,脸色大变。

毫不犹豫按住她的肚腹控水,大片的水从君珂嘴里喷了出来,但气息还是没有恢复。

纳兰君让微微俯下身,似乎想给君珂渡气,然而他脸色忽然一变,身子突然僵住,脸上痛苦神情一闪而过。

两人靠得极近,君珂浓密的睫毛被水润湿,乌黑一片盈着水汽,搭在苍白的肌肤上,看来娇弱如经霜的花,唇瓣也是苍白的玉兰花瓣,颤着盈盈的露珠。

纳兰君让的唇,碰着那唇上露珠,却终究没有更进那一丝距离,他闭着眼,俯着脸,停在她唇上一丝距离之外,似乎沉醉又似乎渴望,似乎渴望又似乎决绝地,沉浸在她的浅浅幽香之中。

刹那接近,却是天涯之距。

随即他起身,离开她,把住她的手腕,真力源源不断上行,意图冲开她封闭的气息。

手指刚触上她的手腕,他脸色一变,君珂体内的混乱超乎想象,她这是怎么了?

他的真气在那股凶猛混乱的飓风里,就像一道微弱的气流,瞬间被卷入扯碎,纳兰君让只好少量输入真气,一点点疏通君珂体内的混乱。

这是一件很艰难的工作,很多时候纳兰君让觉得自己的真力也被搅碎打散,撕扯重组,不知不觉染上许多属于她的气息……

然而此刻他心神都在她身上,也没注意到自己苦修多年的内功也已经被那霸道的气息搞得不纯粹,当初长生子练那丹本就是一种尝试,他想练出一种可以吞并融合天下内功,也可以令天下内功接受服从的药物,丹成后他却发现无法试验,世上武人都是一种内力,谁也不会三心二意练多种内力一事无成,他只好雪藏了自己的成果,留待有缘人。

君珂就是这个有缘人,可惜又太谨慎,没肯把所有的银色液体都喝下,这使她融合的时间被拉长到很久很久……

好一阵子,纳兰君让才觉得君珂体内似乎稍微稳定了些,他放开手,君珂慢慢睁开眼,先是一阵猛咳,吐出很多水,好半天才衰弱地躺在地上喃喃:“霉到家了……”

纳兰君让长舒口气,一转眼看见箱子里的金色毫针,惊“咦”一声道:“晶芒?”

“什……么?”

“这好像是传说中长生子的武器。书籍中提及长生子,从来都说他‘金芒起于襟袖之间,夺命无声。中者周身如乳突起,筋脉毁损。’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君珂想了想那描述,觉得不寒而栗,但还是将那东西收起。

纳兰君让没有问她哪来的这箱子,他出身皇族,生来便要富有天下,外物从来不放在心上。

君珂好半天恢复了点,软绵绵地爬起来,随即苦笑——她发现自己的内力,好像忽然没有了。

好歹先前还有强盛状态,现在连强盛状态都找不到,虚弱状态也没了,她现在更像一个普通人,只是丹田之内,似乎还有一股真力游动,却已经不同于之前任何一股,而是一种全新的,更为纯粹和凝练的气息,更奇妙的是,这种气息可以拟态,兼具她以前几种内力的特质,想要腐蚀时可以腐蚀,想要冰冷时可以冰冷,想要大光明的时候可以大光明,游走不定,转换自如。

这实在是好事,这将使她不需要再担心多种内力带来的反噬,也不用再试图在内力之间搞平衡,但问题是这美妙的内力太少了,少到几乎和初练的人一样,换句话说,短时间内,她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君珂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眼前还没脱离危险,她忽然武功受制,回程之路又多困难。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君珂道,“刚才我一直觉得有动静,我们必须走。”

纳兰君让无声负起她,君珂一让,“我自己能。”

纳兰君让理也不理她,一把将她抄起,君珂无奈,伏在他背上,闭上眼睛调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本来应该警惕地睁着眼睛,但不知怎的,她却觉得闭着眼睛更有收获,果然,当她闭上眼睛,沉下气息,忽然就“看见”了自己的丹田。

她“看见”自己丹田内一缕白气,晶莹有如玉质,在缓缓缭绕体内气海,以一种极缓而又从不停息的速度在增长。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不能说是“看”,却清晰地知道一切直观景象,君珂心中骇然——听说道家修炼元婴,神通内视,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在这种感觉里,人对于外物的敏感也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她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四面稀疏林木每一根枝桠上爬着的蚂蚁,地上初长的春草偃伏的角度,不远处河水下三米一条鱼扎进了河底淤泥……十丈外一个矮小的黑影手臂轻轻一动!

“西北方向,长矛!”君珂忽然一喝!

纳兰君让反应惊人,想也不想身子侧翻,刚刚落地,“嚓”一声轻响,刚才他站立的位置,插入一柄黑色的长矛!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骇然——这矛简陋,但射矛人的手法却惊人,夜色、远距、林中,几乎每项都不是射手的有利条件,但射出的矛,快得连纳兰君让都没察觉,差点躲不过去!

君珂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忽然有了极其灵敏的感觉,刚才的一矛,很可能就会将她和纳兰君让穿成人肉串。

此时却已经来不及思考,君珂的视野里,人影纷纷闪动,长矛雨点般飞来。

“东南方向三步!”

“西侧,前冲!”

“上往北!”

“退!”

矛飞如冷电,撕裂这林中寂静与黑暗,不停地擦破树木,露出白森森的树身,树皮被极速的穿刺力刺得爆射开来,炸出一蓬一蓬的碎屑。

纳兰君让负着君珂在这样的碎屑如雨中穿行,按照她的指示前进后退,很多时候一些动作不合时宜,可君珂怎么说他都不予怀疑,移动的速度渐渐越来越快,淡金色的衣甲连绵成一片耀眼的金光,在这黑夜里明明是最清晰的靶子,但随着君珂越来越看得清楚,随着他越来越熟悉战场,那些一开始还能擦着他衣角的矛,渐渐便连他的步子也追不上了。

对方武器似乎不足,杀伤力比较强的矛渐渐的稀了,这回换了自制的箭,不得不说对方射术精妙,为君珂生平仅见,如果不是君珂忽然提高,早就受伤。

冲过几轮箭雨,君珂的视野里已经出现大批的矮小黑影,靠得这么近,这些人依旧没有惊慌,一边射一边后逃。

“左一丈!”君珂低喝。

纳兰君让身子一飘,脚跟向右一转,却在即将右转的时候忽然向左狂扑,手一伸,已经抓住了一个正欲逃跑的人。

“你是谁……”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那人忽然身子一扭,纳兰君让就感觉手中忽然滑过了一条泥鳅或者一条鱼,那人竟生生从他的掌握中滑了出去。

不过那人也没能逃开,一只手臂忽然挡在了他面前,手指成爪,正对着他咽喉,一把便扼住了他的咽喉——看那样子,就像那人正要把自己的咽喉送到她面前去一样。

那手臂自然是君珂的,她内力虽然暂失,眼力和观察力却到了顶峰,先一步猜到了那人的轨迹。

这人被擒,四面一阵呼哨,其余人竟然没有再逃,而是原地站下,然后慢慢逼近。

君珂此时才注意到掌中的人,原以为这些人这么滑溜,一定身上涂了油,结果没有,只是皮肤特别滑腻,还似乎很厚,另外也比常人黑了点。

这些人个子都不高,基本都在平均线以下,双臂却极长,肌肉发达,目光精锐,此时正充满敌意,却又有些惊异地将他们望着。

君珂爬下纳兰君让的背,纳兰君让拔起一根矛,矛是黑色的,因为浸润了层层叠叠的血,大概是兽血,矛尖很特别,不长,有珐琅质,看起来眼熟,两人还在辨认,已经有人道:“鼠牙。”

这些人说话语气生硬,感觉很不熟练,但确实是汉语。

听见这样的语言,两人都松一口气,还以为是大荒泽的兵,看样子还是云雷这边的人。

那句“鼠牙”令两人一怔,仔细辨认一下不禁脸色一变——哪有这么大的鼠牙?这不分明是不远处巨物沼泽的老鼠的牙?

再一看这些人穿的衣服——鼠皮袄,鹄羽裙,雁毛帽,分明是巨物沼泽里的猎物。

也有以普通兽皮穿着的,君珂发现,好像越站在前面的人,这些巨物沼泽猎物战利品也越多,这似乎也是他们用以确立自身地位的方式。

君珂忽然道:“云雷。”

对方一个老者脸色一变,“云……雷……”

他的神情说明了许多东西,君珂舒一口气,笑了起来。

后来的事便简单了,放了人质,开始交谈,君珂很快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竟然是最早一批云雷人的后代,那批云雷人被征来建造皇陵,在最后的灭口程序之中,有一百多人因为熟悉地形留了后手,从皇陵之下逃脱,逃出来的人有一小半死在巨物沼泽,剩下的人找到了这块安全的地域,从此在此生存,好在其中有男有女,繁衍也没什么问题,几百年下来,难免存在一些近亲繁殖,人数渐渐数千,俨然是一个小部落。

多年来他们一直身处在两个沼泽之中,尤其是左侧的巨物沼泽,对他们是极大的威胁,这些云雷人祖先就是云雷一个号称射术和反应最灵敏的种族,他们拥有最犀利的视力和反应,也正是如此,他们成为被陪葬的千万工匠中的存活者,因为种族血统繁衍一直保持着高纯度,他们的这种优势在数百年之后不仅没有退化,甚至更有进步。

多年来在巨物沼泽边缘游猎,不停磨练射术的生活,使他们射术惊人;巨物沼泽里巨大动物坚硬的肌肤,则锻炼了他们的膂力;他们射出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子,都拥有非凡的杀伤力。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巨物沼泽还是不敢多进入,一般都是埋伏射杀猎物,能射杀巨物沼泽的动物,就是该村落勇士的象征。

先前那些人之所以对君珂纳兰君让动手,就是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也是猎物,当然,武力在哪里都是话语权,现在没人打算再猎杀他们了。

这些人对君珂和纳兰君让居然能穿越巨物沼泽十分惊讶,对两人穿越那里却没有猎物十分不解,君珂简单介绍了自己和云雷的渊源,立即获得了他们的接受,却没敢如实介绍纳兰君让的身份——在这些被大燕皇室迫害的人的后代面前,还是算了吧。

村长热情地邀请君珂在此居住下来,村落里的小伙子立即目光灼灼口水滴答——要得!要得!

其中一个口水滴得最凶猛的小伙子,直接上前来就要拉君珂的手,“漂亮……我还没老婆呢……”

“啪。”

一枚石子飞来,敲掉了他两颗门牙,小伙子捂着瞬间肿起的嘴,满嘴漏风地大叫,“谁……谁……谁打了饿……”

君珂瞥一眼太孙殿下。

太孙殿下目不斜视,昂然直立,搓搓手指上的灰……

“不了。”君珂含笑婉拒村长,“我们还要赶路……”

“赶路?赶什么路?”村长露出诧异的神情,“没有路了啊,到了这里,就出不去了。”

“什么?”

两天后,当君珂面对着一片茫茫的,全是淤泥的沼泽时,终于明白了村长的话。

“嘻嘻……我们的……也想出七(去)……够(过)不了……”被打缺牙的小伙子,不屈不挠,自愿引路,带君珂来到了沼泽的边缘。

君珂试探着扔出去一片树叶,然后……

树叶立即沉了下去!

君珂的心也沉了下去。

难怪这里是真空地带,难怪这些人不得不近亲繁殖也无法出去,他们一定也试探着走出去,但几百年了,没有成功!

“饿(我)走给你看啊……”小伙子躺上沼泽,灵活地滚了几滚,用一种奇异的身法在沼泽面上沉浮几下,忽然就到了十丈远,君珂眼睛刚刚一亮,这才明白他们的皮肤为什么那么溜滑。

那小伙子忽然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又滚了回来,快到岸边时险些沉下,还是君珂援手才将他拖上来。

拖他上来时,君珂隐约看见淤泥里冒出一点尖锐的轮廓,小伙子惊恐地指着那个方向,“……袖(兽)……袖(兽)!”

君珂叹了口气,回望纳兰君让,他脸色铁青。

不仅沼泽飞鸟难渡,里面还有猛兽!

就算他们想滚过来,但横身滚动时是最难自保的姿势,要如何抵抗这些神出鬼没的东西?

前方是杀人无形的巨物沼泽,后方是千里淤泥,他们被夹在中间。

“看来……”君珂眯眼看着云雷的方向,脸上露出似悲似憾的神情,“我们真要小住一阵子了……”

小住一阵子,最终变成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第一年,他们在巨物沼泽边缘和淤泥沼泽边都扎了个草屋,这一块安全地域不小,足有数百里方圆,物产丰富,历来是猎物最多最凶猛者住在中心,其余散落四侧,越边远的越被排挤,因为没有猎物,他们被安排住在最危险的边缘。

当然,之后他们不停搬家,越住越往中心,不过留在两个沼泽边缘的草棚还在,两人都需要修炼武功,并学习那种沼泽滚动之术,草棚子到哪都是两个,他们对外自称是兄妹,避免了多事者试图将他们凑成一团的麻烦之后,却多了被求爱的麻烦。

每天早上纳兰君让都要漠然踩扁两堆野花。一堆是送给他的,一堆是送给君珂的,两堆规模都很惊人,被他日日摧残日日在,日日在日日摧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君珂有时候很佩服这个种族的人的韧性和毅力,并哀悼这里的花,自从他们来了,这里的花就几乎没盛放过……

君珂体内的内力在慢慢复原,轻身功夫和眼力射术突飞猛进,缝衣服的技术也一日千里,纳兰君让现在已经可以坦然穿着她缝的兽皮衣出现在人前了,不像一开始,他宁可金甲穿到露肉,也坚决不穿她的手工活。

那年冬天草棚子里,君珂渡过了她的二十岁生日,那时她已经可以横穿巨物沼泽,但山崖只能爬上三分之一,那天晚上纳兰君让认真下厨,为她准备了丰盛的宴席,菜谱是——烤鼠肉、蛇羹、麻辣鹄肉、清蒸雁肉干、兔头煲——被视为该村最高级别宴席。

君珂啃着兔头喝着蛇羹,太孙殿下的厨艺经过一年磨练已经突飞猛进,当初君珂就将两人的事务做了分工,关于谁做饭谁洗衣服的问题,纳兰君让两样都不肯,但在君珂坦然将他的裤衩送给村中姑娘之后,他立即答应了做饭。

一开始,就像太孙裸奔也不肯穿她做的衣服一样,她也宁愿饿死也不吃纳兰君让做的饭,不过现在好了,她相信纳兰君让就是回去没皇帝做,最起码可以做个厨师。

酒足饭饱……呃,没有酒,兽足人饱之后,君珂躺在草椅子里呆呆望着天空,想着那年碧云轩酒楼上,盒子打开那一霎惊艳光华,想着那件送给自己二十岁生日的礼物,忍不住摸摸自己插着荆钗的发,苦苦地笑了笑。

她在月光下睡着,眼角有淡淡泪痕,半夜的时候,纳兰君让轻轻将她抱回了她的草棚子,看见她眼角的泪滴,他俯下身,似乎想要吻去,但终究和那一次一般,停在半空。

那一年,也便那么过去了。

第二年,村长死了,部落里选村长,君珂那时已经住在村中心,直接闯入了村里的自建祠堂,众目睽睽之下,一声呼哨。

众人正自茫然,忽然听见头顶巨大振翅声响,像狂风卷过头顶,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巨响,屋顶忽然被掀翻了。

众人骇然抬头,就看见只剩下横梁的屋顶之上,一左一右,盘踞着两只巨大的沼泽鹄!

巨物沼泽里最凶悍的猛禽!

这个部落的人存在至今数百年,虽有猎杀巨物沼泽里的猎物,但多半是联合偷袭,而且只能针对青蛙田鼠之类的体型和杀伤力都较小的生物,从来没有人猎杀沼泽鹄和野雁之类的飞禽,更不要说生擒。

不对,不是生擒……众人仰头望着那两只凶睛闪闪的猛禽,找遍它们全身上下,都没找到任何锁链。

君珂仰头,在包括纳兰君让在内的所有人的震惊之中,飞快地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然后,两只沼泽鹄飞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撒娇地在她身边蹭了蹭!

那一年,君珂当了村长。

她做村长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了全族以猎物多寡圆圈分布的习惯,下令所有人迁往巨物沼泽边缘,沿线居住。

全部迁居完毕的一个早上,她让全族青壮等候在沼泽边缘,然后一声呼哨。

众人的惊呼几乎炸响了不远处的巨物沼泽。

一大群沼泽鹄,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人一匹!”君珂的喝声清脆,“从今天开始,它们就是你们的坐骑,你们要教会它们听你们的命令,并且,教会它们攀登!”

巨物沼泽里所有的飞禽,都不善飞行,顶多飞到半山腰处,君珂希望它们坚逾钢铁的利爪,能够插石攀登,将所有人带回云雷高原!

所有人小心而又兴奋地靠近那猛禽,只有纳兰君让,站在自己那只沼泽鹄面前,遥遥望着她,神色痛苦。

君珂默然,当晚住回了自己原先的棚子,离纳兰君让那边远远的。

她不想去怀疑纳兰君让,彼此生死与共两年,当真已经有了兄妹般的情分,但此刻,当她欲图组建鹄骑的野心昭明,她就不得不离开纳兰君让。

属于她和他之间的,已经因为这特殊隐居环境淡去的阶级和立场鸿沟,在鹄骑出现的这一刻,再现。

那一夜,彼此的草棚在月色下沉默,草尖悠悠在风中飘摇,牵引那轮残月游弋不定,君珂在棚中辗转反侧,睁大眼睛看着棚顶到天明。

她不知道,纳兰君让在自己的那个棚顶,遥望她棚顶上的长草,一夜凝望到天明。

之后,夜夜如此。

那一年,也便那样过去了。

第三年,君珂二十二岁,做村长已经两年,微细的内力已经壮大,不仅恢复,还超过了原先的水平,可以在巨物沼泽来去自如却不会受伤害,徒手攀登皇陵山顶却还差着一段距离,在淤泥上滑行已经可达千米,也还离对岸遥远。

那一年,鹄和族人们已经相处无间,已经听懂基本的指令,它们足可劈裂山石的利爪,已经懂得一步步抓着山石前进。不过所有的训练还是在安全地域进行,毕竟族人们没有内力,无法抵御巨物沼泽的杀伤。

那一天。

天刚蒙蒙亮,冬日草甸上一片乳白的雾气,雾气里忽然传来一声长啸。

长啸声里,四面的雾气仿佛遇上实质的战刀,被悍然劈开,滚滚散去,一条人影箭也似从草棚子里射出来,速度反射在人的虹膜之上,只是一道淡淡的残影,刹那间穿越冬日微冷的空气,出现在数里之外。

“鹄骑准备!”

一声命令,声音不高,却滚滚传遍数里,一群男子面带激动之色奔出,各自仰头,召唤来自己的鹄。

巨大的猛禽展开的翅膀遮天蔽日,天色都因此暗了下来。

有人携带着包袱,有人爱惜地栓好自己的长矛,缺牙的小伙子小心地背上食物,君珂经过,一巴掌打了下来。

“不需要!”她爽朗地笑,“出去之后,有你吃的!”

“有炒雀石(舌)吗?有红烧田鼠吗……”

“有所有你没吃过的好东西!”

“有……有和你一样漂亮的……女能(人)吗?”

君珂回头看了一眼这家伙,这几年他一直没娶,难道就是为了坚持等到这一天,好娶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妹子?

“多!”

小伙子哈哈笑开,失了门牙的嘴守不住大门,掉转脸却在低骂,“扯蛋!”

君珂已经走得远了。

一排鹄黑线般列开,日光下羽毛闪着微光,君珂背上绳子,骑上自己那匹最强大的鹄。

君珂仰望着远处的皇陵山顶,巨物沼泽并不大,她几番进入沼泽查看地形,已经选定了一个最合适的斜线飞越距离,可以控鹄直达半山腰,之后再攀登,也避免了族人们穿越沼泽距离太长时间太久受伤害。

她深深吸口气,抚了抚自己的那头鹄。

三年准备,日日磨练,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加油!”

一声穿金裂石的长鸣,黑云一闪,巨鹄飞起,巨大的双翅展开,在地面投下无垠的黑影,罩住了那些激动的族人,也罩住了纳兰君让沉沉的眉睫。

他脊背挺直,挽住巨鹄的手却微微蹦出青筋,明明马上要伴同她飞越天堑,明明知道她只是暂时飞离他的视线,心里却知道,这一别,当真便是永远。

三年相伴,日日夜夜,是上天给予他的最珍贵的礼物,走到最后,命运展开双翼,每片羽毛都写着飘离的结局。

她终将越飞越远。

他淡淡笑起,不知是落寞,还是满足。

君珂没有俯身,她一直昂着头,遥望阔别三年的方向,云雾呼呼而过,潮湿的水汽浸润了眉端,忽然眼前一亮,雾气如匹练般分开,露出苍青的山体。

君珂仰着头,日光如此明艳激烈,刺得她目中一阵酸痛。

她眨眨眼,晶亮也如日光的液体,哗啦啦落下来。

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