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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一抬头,注视对面的老者,人还在对面,说话却如在耳边,这是传音功夫吧?高深武学,她自己还没学会,这老家伙,一身好武功,还等着她来救他?

“别惊讶,这不是你们中原的传音。”对面老头露出神秘笑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是我族的耳语术,怎么样?这种耳语,老夫的声音是不是听来十分醇厚,而且神秘?”

神秘你妹啊,君珂翻翻白眼,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天降者”,心中一突。

这老头知道她的来历?

是神神鬼鬼推算出来的,还是别有什么线索,比如,遇见过她的同伴们?

“大神!”君珂赶紧拗断手臂粗的木栅栏,一个箭步就窜到了老头的牢房门口,扒着门就去抓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来历?来,给我算个命我就带你走,算算还有三位天降者,都在哪里?”

老头眯眼瞅着她,悠悠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君珂险些吐血——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句经典台词?

“来呀。”她瞪着眼催促,“快点把牢门打开啊,咱们进去谈谈,我扒在这上面给人看见了就麻烦了。”

老头瞪大眼看着她,啼笑皆非地道:“姑娘,我要能打开,我犯得着求你?”

君珂呃地一声。

“你没武功?”

“当然没有!”老头理直气壮,“所以等下你还要背我出去,最近吃得差,腿没力。”

“好好好,背你。”君珂二话不说拗断了木栅栏,挤了进去,用铁丝拨拨弄弄开了锁,蹲在老头面前,急不可耐地道,“行了,现在该告诉我,那三个在哪里?”

老头施施然掸掸衣服,道:“对面关着的那几个大汉,看见没?我瞧着怪可怜的,你给顺便救一救。”

君珂差点没气歪了鼻子——得寸进尺啊这老货!

慢吞吞再救这些人,尧羽和纳兰述冲进来被困住怎么办?

“我哪有那个闲心!”她立刻拒绝,“我得赶紧出去,再呆下去会有麻烦,老先生,别给我添事了成吗?”

“嘿呀——”君珂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巨吼,声音雄壮回声不绝,震得头顶沙石刷拉拉一阵猛泻,掰碎的木条尖头掉落,险些扎到君珂的脚。

君珂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原先隔壁牢房那个大汉,身子冲前,张口低吼,满脸胡须根根竖起,脸上四面炸满黑毛,浑身肌肉如铁黑亮,块块鼓起,乍一看,特像愤怒的小鸟里,那只黑色的圆形爆炸鸟。

他已经冲到牢门边,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一根儿臂粗的铁链狠狠扯住了他,另一头铸在地面上,随着他死命的拉扯,被绷得笔直,发出一阵金铁摩擦的锐响。

但他被扣得实在刁钻,不多不少,恰恰离牢门只有一巴掌的距离,无论怎么死命的挣,眼看自由近在咫尺,就差那一巴掌!

那汉子似乎也急了,竟然伸出舌头,去够那牢门,君珂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兄弟,您以为您舌头是三节棍呢?

但无意中一偏头,君珂突然觉得,好像那舌头真的离牢门近了点,她仔细一看,眼睛就发直了——给这黑鸟一阵猛扯,那铁链竟然好像被微微拉长了些!

粗如儿臂的铁链哪!

这得什么样的神力!尧羽第一力士许新子,也及不上吧?

君珂的眼睛亮了亮,她突然想起当初戚真思和她说过的话,说鸟儿们一直擅长刺探追踪,功夫也走的是轻灵路线,灵活有余而防御不足,唯一一个大力士就是许新子,可惜自身也没横练功夫,如果遇上硬仗,缺少合适的冲锋和断后人才。

君珂亲眼看见过许新子使用尧羽第一重弓,杀伤力惊人。向来神力非凡,自身防御也出众的部属,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相当可怕,而眼前这只爆炸鸟,正是那种难得的牛人。

更牛的是,那一排牢房里,这样的汉子足足有七个!每人都用锁链锁在地上,死死焊住,说明普通的戴在身上的镣铐,再重,他们都能挣开!

君珂立即开始手痒了。

以后的日子战事必然不断,这要是能网罗了来,得给尧羽添多大的助力呀。

“这是西鄂野牛族的力士。”身后老者漫不经心地道,“这一族人数稀少,但个个是天生力士,在西鄂也是久享盛名,只是这一族的人,只长力气不长脑袋,大多智慧低下,不擅生产。西鄂那块地方,你也知道,气候恶劣,地势贫瘠,为了生存,不仅西鄂连连要四处骚扰掠夺周边国家,自身内部也是争夺搏杀不断,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迫成为天生战士,所以野牛族的人,太笨了抢不过其余人,被逼得地盘日缩,困在西鄂靠近大燕边境的一处遍地沼泽的山脉里,人数年年减少,食不果腹难以生存,如果不是天生神力西鄂第一,只怕早被灭族。就这样,还是经常被捉了去做奴隶,在各族争夺中被拿来开路填命,唉,惨,惨,惨啊!”

他接连大叹三声惨,不说话了。君珂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样子这七个倒霉爆炸鸟,饿到不行跑大燕这边来抢劫,正遇上在大燕边境梭巡准备堵截云雷军的燕军,燕军对这种力士也是十分垂涎,当即活捉,奇货可居。

君珂估算着,云雷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周边山脉太多,也不能确定在哪里,不过云雷一旦冲出边境,那是要经过西鄂的,如果……

算算时辰,估计殷山成给纳兰君让施治也未必结束,太早打草惊蛇反而前功尽弃,要么,试试?

她想到就做,从老头的牢门里挤了出去,守卫们受了老头催眠,当真一直没有进来看,只是将门口守得死死。其实他们平时也怕进来,实在这七个人,吼声太猛,力气太大,曾经有个守卫巡视时因为靠得太近,被一个爆炸鸟一口呸出一块石子,当即脑袋开花。直接导致守卫们避而远之,便宜了君珂在牢里窜来窜去。

君珂贴到发吼的大汉牢前,那汉子铁塔一样的身子直挺挺矗在面前,一双牛眼瞪大如乒乓球,君珂眼睛乍一对上,险些吓一跳。

她的眼睛金光一闪,刹时已经将大汉的骨骼扫视了一遍,发现果然这人的骨骼和常人不同,密度极高,浑身肌肉的坚实程度更是生平仅见,当真如刚似铁,浑然一体。

再一看那锁链,君珂又是一喜,原来担心锁链是铸死在地面上的,现在看来不是,竟然有锁扣,而且因为那大汉离牢门死活够不着,所以牢门栅栏和她一样,是木头的。

“他原先离牢门有一尺半。”老头在她对面淡淡道。

一尺半的距离,但现在只剩巴掌远,这锁链,竟然生生被他扯长出一尺多!

君珂再不犹豫——救!大燕当作宝的东西,她君珂一定要抢!

“进去后小心他发狂。”老头又凉凉提醒。

君珂掰断木条,从缝里小心地挤了进去,离大汉远远地,那头蛮牛浑然未觉,还直瞪瞪地在那拽着,君珂奔到锁扣那里,那大汉霍然发觉,怒吼一声,转身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当头便砸——

“土豆烧牛肉!”君珂大喝。

虎虎拳风一收,在头顶三寸处戛然而止,随即,有一尺长的口水,晶莹闪亮滴答而下。

君珂眼疾手快,唰地避过。

“哪里……牛肉……”头顶上哈喇子不断,一双牛眼灼灼闪在君珂面前。

君珂暗暗叹息——这句经典名诗的下半句还没来得及发挥一下呢,可惜。

“你现在乖乖别动,等下陪我打场架,出去后保证有土豆烧牛肉,牛肉烧土豆,土豆烧土豆,牛肉烧牛肉……”君珂满口胡扯,抓了她那万能钢丝在锁眼里拨啊拨,还得躲着雷暴雨一般的口水,好半晌,那听见了那声美妙的“咔”。

“好了……”君珂欢喜的一声还没出来,哗啦啦锁链巨响,黑龙一般从头顶掠过,光影乱闪,劲风凛冽,君珂一个翻滚赶紧避过,随即听见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木屑纷飞,牢门前忽然多了个大洞,门外地上,多了个坑。

坑里,趴着只爆炸鸟。

君珂目瞪口呆。

刚才锁链一直被爆炸鸟绷得笔直,乍然被松开,巨大的惯性使爆炸鸟顿时撞了出去,他也确实牛,猝不及防这一撞,竟然将牢门生生撞破,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爆炸鸟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这一撞有什么感觉,一骨碌爬起来,挂着满身锁链就准备仰天张嘴大笑。

君珂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跳上他的背,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可怜她的巴掌,只捂住了半边,险些沾了一手口水。

“别吵!”她怒喝,“说一句话,扣一块肉!”

爆炸鸟唰一下闭嘴,险些又咬断她的手指。

君珂松口气,好歹堵住了,这要笑出来,全赤罗都能听得见。

低头一看地下那坑,啧啧真是清晰,头颅四肢俱全,咦,中间部位那长长的一根棍子形状是啥米?

君珂偏头研究了半天,对面老者盯着她,发出了一声猥琐的笑。

这笑声一入耳,君珂立即反应了过来。

尼玛!果然是爆炸鸟!

她面红耳赤地转开头,恶狠狠瞪了老头一眼,一推爆炸鸟,“去,牢门口守着,谁来打谁,等着我,有肉吃!”

爆炸鸟手一伸,啪地一响,一根牢门柱子被他整个拔了出来,他就这么挥着粗如小腿,高可两人的柱子,迎着蜂拥而至的守卫们冲了上去,人还没到,一棍子就抡了下去。

“啪!”

血肉飞溅,断骨纷飞,惨呼声撞在幽深石壁上,听得人浑身起栗,一根手指溅到君珂身上,君珂脸上五颜六色,像开了染坊。

这货的杀伤力,太可怕了!

难怪燕军大费周章要擒下他们,傻,好用,又人人如金刚,放在哪里,不是天生的人形机器?

不过君珂不知道,燕军可没能收服这些人,燕军阵前许诺高官厚爵,结果人家根本没听懂,只有君珂,拥有女人天生敏锐的直觉,一句话就抓到了问题的实质。

果然通往男人的心是要先抓住他的胃呀,君珂长叹。

“牛一!”君珂已经自动给爆炸鸟起了名字,“把牢门都砸开!”

新任牛一回身,只迈了三步,大柱子挥了两挥,牢门就都不见了,只剩一地碎木乱砖。

君珂含泪,心想难怪这牢新旧不一,估计这货来之后,就毁过一次。

趁着爆炸鸟在前头大杀四方,将所有涌来的守卫都一棍子拍死,君珂迅速将其余几间牢房里的汉子们都放了出来,一边庆幸这古代的锁就是技术含量不高,庆幸这小城能拿出来的锁质量有限,一边将牛们放出栏,随便一指,“打吧!尽量少杀人。”

她一句“尽量”还没说完,门口守卫已经给杀了七八个,大部分直接就是被一巴掌煽死的……

转眼间牢前一片血海,好像被坦克轰隆隆碾过,只剩了一地的断肢残臂,七头牛哈哈大笑,当先冲出,君珂跟在后面,抓了根木棒,但从头到尾,她就没机会挥舞过。

衙门内呼喝大作,黑胖子城主惊骇地躲在人群后,指挥士兵上前攻击,然而七头野牛往前一步,人群就往后退一步,人人眼睛都惊恐地盯着七头牛手中的木棒——染满鲜血碎肉,随着他们的步伐,时不时滴落浓腻的鲜血。

谁敢上前,让自己成为那棒下新肉一堆?

殷山成也在人群中,老者眼底有隐隐怒色,君珂一看那眼色倒放了心,看样子殷山成已经送走了纳兰君让,明白被她骗了,所以才会愤怒。

但随即殷山成便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里,君珂眼神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老人并不想真和她做对,最起码现在不想。

没有殷山成在的赤罗防线,怎么是七头牛的对手?当初边境那位副将也是付出了上千精锐,还动用了陷阱武器,才将七人擒获,如今不过是螳臂挡车,连车轮子都没看见,就被轰隆隆碾了过去。

一阵砍杀,冲出县衙,直奔城外,君珂忙着奔逃,想要赶在尧羽进城之前出城,没有注意到,那个神秘的,自称等她很久,要她带出去救命的老者,并没有跟来。

此时,一个偏僻的拐角里,闪出一条人影,正是那老者。

注视着君珂的背影,他捋捋不存在的山羊胡子,笑了笑。

那笑意有点狡黠。

“君珂。”他道,“大荒泽未来女王,托我向你问好。”

君珂早已远去,当然没听见这句话,老者说得也漫不经心,声音低得只有蚂蚁听得见,随即拢起袖子,看着灰沉沉的天,笑道:“殿下啊,我可是把话带到了啊,也帮过人家了,你吩咐本国师做的事,已经完成了,下面,本国师要好好逛逛大燕,哟,大燕就是美啊,瞧这天,灰得多好看哪……”

老头一摇一晃地走了,眉开眼笑地想着,蹲在大荒泽整天骂娘的那位,如果知道自己是这么完成她的任务的,是不是会一把抽出她的那啥巨大的那啥,香喷喷地勒死他?

君珂这边出了城门,那边纳兰述已经奔入了赤罗县衙。

他本来应该来得更早点,但临时遇上了好消息,耽搁了一会,随即他赶到赤罗县衙,那时君珂已经带着七头牛,呼啸而去。

纳兰述进去的时候,是大摇大摆带人长驱直入的。

“砰。”一天之内,倒霉的赤罗县衙大门第三次被撞开,第一次是君珂踢的,第二次是七牛撞的,第三次是纳兰述,用门口的鼓,直接擂开的。

惊弓之鸟的赤罗县衙衙役们,以为七个杀神回来了,连冲上来喝问都不敢,直接连滚带爬去报老爷了。

黑胖子知县哭丧着脸,躲在再一次集结的残兵败将后,指挥冲锋,“呔!何人大胆冲撞县衙,来人——”

纳兰述一把抓过一张自己的告示,往脸边一放,黑胖子杀猪般叫,“啊!不要!再也不要!不要强迫我,我要不起你!”

纳兰述脸黑了。

他不过抓过一张告示,告诉人家自己是谁而已,怎么那胖子就吓成这样?小珂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纳兰述黑着脸,也懒得再吓唬人家脆弱的玻璃心,带人直奔牢房,快速看了一圈,确定君珂确实没事,也无心为难那些衙役,当即转身就走,刚出来,忽然看见几个衙役,从一处拐角转过来,一边走一边愕然张望,一个道:“怎么兄弟换班睡个觉过来,衙门里就乱成这样?”

一个说:“嘿,你们命好,把人带进去就换班了,还不晓得吧?昨晚那个娇滴滴的钦犯,果然是个女杀神,不仅自己跑了,还把那七个铁汉子给救走了,打死了好多兄弟!”

“啧啧,那兄弟们真是好命。”几个衙役一吐舌头,忽然笑道,“刘老三,这么说起来,你更好命,你还踹了那丫头一脚呢!”

“那王六你不是更好命?你还打了那丫头一巴掌呢。”

“得了,窦花子才叫更好命,还摸了人家一把呢!啧啧,那么白那么细的皮肤……”

一众人想起“好命”的窦花子,都忍不住嘎嘎一阵淫邪的笑,刚笑了没几声,忽然觉得身边寒冷,像是日光的热力,突然被极地寒冰给吸收了一样。

头一抬,眼前好大一片黑影。

再仔细看,才看清是一个黑衣男子,黑色锦袍里露出白色的绫锦深衣,鲜明而冷,衬着一张眉目精雅得令人窒息的脸,丰神皎洁,寒意微凉。

那人一双微微挑起的长眉下,眸子明光迥彻,令人眼晕,他用那样逼人的目光罩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心头戳了戳,剑刺一般的冷痛。

他盯着那个嘎嘎怪笑的刘老三,慢慢地道:“你踹了她一脚?”

说得慢,似乎也不咬牙切齿,但就令人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竖了起来。

“我……”刘老三下意识缩成一团,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那人抬起脚。

“砰。”

刘老三只看见那靴子抬起,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腿部剧痛,而自己身子已经悬空,风声呼呼从耳边过,树影哗啦一下倒罩下来,一声巨响,天地黑暗。

其余人瞪大眼睛,看着对面一棵树,树身已经被撞断,露出一个人的双腿,那是刘老三的腿,他被纳兰述一脚,生生踢进了树里。

纳兰述看也不看刘老三一眼,目光缓缓转过来,所有人都瘫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求饶,纳兰述已经盯着另一个衙役,淡淡道:“你打了她一巴掌?”

那叫王六的衙役发出撕心裂肺一声怪喊,转身就逃,纳兰述原地不动,只挥了挥衣袖。

平地起狂风,啪地卷了王六一个跟头,落下的时候遍天飞起白白的牙齿,明明下面是平地,忽然便被平移了一丈,砰嗵一声大头朝下栽在了不远处水缸里。

“谁是窦花子?”纳兰述的眼光,缓缓转过其余人的脸。

被他那眼光一盯,众人如堕冰窟,一边在心里暗想好色老窦这下可全完了一边拼命磕头,“公公公公公子……我我我们不不不是……窦花子已经被被被那姑娘给给给废了……”

纳兰述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一笑,“废了?”

他一笑,众人心头一松,纳兰述眼光又转向那个说君珂皮肤又白又细的,那人面色死灰,拼命磕头,纳兰述却没有再动手,冷冷一笑,眼角斜着一个方向,道:“我当真要和你们计较?凭你们也配?我,纳兰述,不过在此,要你们所有人知道——”他盯着那个方向,一字字道,“谁若动君珂一根毫毛,便是我纳兰述一生之敌!动她一毫,死你全家,挫骨扬灰,鸡犬不留!”

收回眼光,他头也不回,身影迅速消失在赤罗县衙内。

半晌,那处纳兰述盯过的墙头,缓缓露出几个人影,当先一人,正是脸色阴沉的殷山成。

殷山成气度沉稳,他身后人气势更胜一层,盯着纳兰述离去的方向,突然冷声道:“这小子杀鸡给猴看,居然敢威胁我。”

“那又如何?”殷山成淡淡道,“你确实没敢出来。”

那人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那话也不是说给你一人听的。”殷山成叹息一声,“纳兰述这是拿出了态度,他奔出冀北,直向尧国,日后争夺战事必然不断,普天之下,谁都知道他和君珂之间关系非常,他这是希望用最强硬的态度,替君珂减少麻烦。以免日后有人为了对付他,打君珂主意。这是一个警告,敢打君珂主意的人,就要准备承受他疯狂的报复。”

“纳兰述这不是自曝其短?”身后那人不以为然地道,“大仇未报,儿女情长,岂能成就大业?”

“如果这短处已经为天下所察觉,那么遮掩也没用,倒不如拿出最明确的态度,斩断某些人的幻想。不然以后随着争斗开幕,这类麻烦只会更多。他这话传出去,有些人就得掂量下,对付君珂也好,对付他也好,都等于对付两份力量,谈何容易?”

“比如我们。”殷山成慢慢笑了笑,“今天明明想对付君珂,不也准备收手了吗?”

身后人默然,半晌愤愤道:“县衙重镣居然没困住她,这阴险的女人……”

“我已经用最快速度令人传信东黄城和临近边军大营,让他们务必拦截住君珂。”殷山成眉宇间有沉思的神情,“云雷军回云雷城,必然要从羯胡西鄂通过,所以我才想在这里拦住她,我总觉得,她若带着云雷经过咱们羯胡,一定会惹出事情来……但现在,”他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拦不拦得住,我们这里的力量,太薄弱了。”

“祭师大人。”身后那人道,“君珂让您救治的那人,你为什么会救……”

“那人身份绝对不同寻常。应该是大燕贵人。”殷山成长吁一口气,“在此处的大燕贵人,必然是主持追剿云雷的重要人物,我当然要救。”

他久久伫立,仰头看着云天之上,灰云翻滚阴霾沉沉,像是这大陆之上,诸国纷乱,风波不平战未休。

风波不平,战未休。

赤罗城外七里一处小山包脚下,正在匆匆前行的君珂,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了地平线处隐隐的震动,声音沉厚,似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这个时候听见这种声音,绝对是不祥之兆,她心中一紧,随即便看见地平线上,出现黑压压一条线,那条线在不断推进,瞬间覆盖了半边视野。

前头一点旗帜飘扬,金色燕字招人眼目,是大燕的旗帜。

君珂挑挑眉——这是赤罗传信前来押送或者说处死自己的军队吧?好大阵仗,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不过眼看那快有上万的人马,还是赶紧先逃命吧!

君珂招呼一声七头牛,“牛一到牛七,冲啊!”

喊完她一猛子奔下山包就往反方向逃跑,她算着以自己的速度和七条牛的脚力,只要奔进附近山脉的山林内,那大军再多也不容易将她捉到,而云雷,若她估计不错,应该就在这不远,她一定能在大军找到她之前,先找到云雷的痕迹,毕竟那支军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君珂打着如意算盘,拔腿猛冲,一下子便奔出数十丈,正在高兴自己发现敌踪来得早,顺利脱逃,忽然觉得不对。

身后怎么安安静静的?

七条牛不是最会呼哧呼哧,喘气声音像胖子打呼吗?

就算没有喘气,他们那脚步,一脚下去地面也是隆隆乱响,震得人恨不得一蹦一蹦啊。

君珂暗叫不好,赶紧回头,一看,傻眼了。

尼玛!

牛一到牛七,是冲锋了,但居然冲到对方阵营里去了,现在离对方,只有几十丈了!

君珂想起刚才牛一的方向是对着敌军的,大概听见君珂一声冲,也没回头看她,直接冲出去了。

智商低也不能低成那样!

君珂头皮发炸,有心要跑,然而这七个傻货是她带出来的,在牢里呆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她葬送万军之中。

“回来!回来!”君珂一伸手先射出了云雷的旗花火箭,然后撒丫子就奔,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先追上牛七,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硬生生掰了个方向,在他耳边大吼,“向西边,有肉吃!”

牛七迅速回头,狂奔西方去了——有肉吃!

他这边才奔,君珂已经把牛六又拽了回来——有肉吃!

牛六撒丫子就跑,君珂已经拉回了牛五——有肉吃!

接连挽回了三个人,双方的距离也在迅速拉近,十几丈变成了几十丈,眼看便要在射程距离之内,君珂全力拉那几个铁塔般的壮汉,手臂都已经发酸,眼看蹄声隆隆,万军奔来,当前一列正是骑兵箭手,正随着一句“射!”的命令,毫不犹豫张弓搭箭,万箭齐发!

君珂大叫:“都回头!有肉——”

剩下的三头牛齐唰唰回头,拔腿就跑,速度不快腿却长,一步就是半丈,唰一声身后万箭如乌云,嗡地一声划裂铁青的天幕,直追众人,君珂一个翻身扑倒在地,三头牛还在傻跑,啪啪啪啪连响,君珂亲眼看见一支箭擦过她的头顶和鼻尖,紧紧钉在牛二的脚后跟!

擦身而过的死亡,令久经生死考验的君珂都瞬间一身后怕的冷汗,当然,牛们是没感觉的,他们依旧头也不回狂奔,奔向“有肉的西方”。

君珂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心情懊丧——刚才牛一冲在最前面,回头的时候自然在最后面,他一定也傻得不知道躲,这万箭之下,如何能活?

自己还是葬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君珂回头,不忍看见血肉模糊的惨状,然而她蓦然瞪大眼睛。

身后,牛一依旧矗立,直直站在她后面,他身前一堆箭,身上也有一堆箭,但却没看见满身的鲜血,看见君珂回头,他还回头对君珂笑了笑,嗡声嗡气地道:“你不能死,你死了到哪里吃肉?”

君珂:“……”

牛一这一回头,身上的箭刷拉拉都掉了下来,随即油黑的皮肤上露出一个个白印子,这些印子过了一会儿,流出点浅浅的血来,只有一点,随即没了。

万箭入身,竟然只射伤了他一点油皮!

这点伤在牛一看来直如瘙痒,一直在嘿嘿傻笑,君珂瞪大眼睛,给震得忘记反应,不仅是她,对面操弓搭箭的燕军,也给这样的现实版金刚,震得傻傻拿着弓,张大嘴,吃风。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射!”

君珂顿时急了,牛一靠的是一身铜皮铁骨和举世无双的蛮力,但并没有练真正的金钟罩,就算练了金钟罩,也经不起这样一轮轮的万箭齐射!

可这傻子还傻站在那里,要替“肉主”挡箭!

君珂一翻身跃起,迎着万箭,就扑向了牛一。

“傻子,给我趴下!”

她一头撞倒了牛一,砰的一声觉得像撞到了铁墙,脑袋发晕金星四射,鼻血差点没喷出来,勉强一个翻滚,避过了几支箭,然而终究头痛发晕动作迟缓,眼看一支青箭越过所有箭,呼啸而来,直奔眉心。

君珂眼前一黑,心中一沉,忍不住心底便要一声大叫——难道我真要成为第一个被傻子害死的傻子?

“唰!”

“呼。”

“嚓!”

几声直如一声,劲风呼啸,利箭破空!

南方,赤罗城方向,一支黑色重箭排空驭电,厉射而来,啪一声撞上燕军那只箭。

北方,山脉方向,一支红羽金缨的箭,诡异地飞出,光芒在半空闪了闪,便出现在君珂身前,和燕军的青箭、赤罗城方向的黑箭,狠狠撞在一起。

这还没完。

西方,有肉吃的那个方向,一柄短矛悍然破空,射出者膂力非凡,这么远的距离,到达的速度几乎不逊于前两箭,气度沉雄,风声呼啸而至!

“啪!”

四支不同方向,却在同时到达的箭,竟然万载难逢地撞上,随即劈破连响,燕军的青箭,竟然被那一矛两箭给生生劈成三段,就像一个高手,突然遇见同级数的高手,然后给瞬间分尸。

劈成四段的青箭还没落地,蓦然一声巨吼。

“嗷唔!”

声音狂猛,如飓风刹那卷起,卷过整个平原,整个空间都似因这霹雳一声,出现真空的黑洞!

一霎极度寂静之后,便是万马长嘶,纷纷凄惨软倒,连七只牛,都被惊得腿一软。

吼声未绝,一条巨大的白影闪电般奔出,快到人的瞳孔无法捕捉具体的速度,只能感觉到一抹光影自眼角出现又消失,下一瞬白影已经奔到,后发先至,爪子腾空,一把便拍碎了所有箭,随即一头撞进了君珂的怀里,把君珂冲得往地上一倒,险些没闭过气去。

君珂砰然倒下,惊喜得变了调的声音已经爆发,“幺鸡!”

风声止歇,一地乱箭里,幺鸡扑倒在君珂身上,用殷勤的舌吻,来表达它的热烈思念和深情回答。

君珂瞪着身上的狗头,巨大的惊喜突然撞来,她被撞晕的脑袋,一时有点跟不上趟,半晌慢慢转头。

南边。

尧羽卫一字排开,拥卫当中手执黑色重弓的黑衣男子,明丽清越的男子的眸子,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刹那亮起,而日光,也在那一瞬间,开出漫天云霞。

他微笑,丢开手中的弓,迎着她,一个张臂待拥的姿势。

北边,一色青黑色的黑压压的军队,人数足有数万人众,当先一人似陌生似面熟,手执红色短弓,神情冷峻,见君珂看过来,立即弃弓,下马,先向纳兰述行礼,再向君珂低头抱拳。

“冀北铁钧,谢君姑娘对主上和我尧羽,燕京冀北相救之恩!”

君珂眨眨眼——竟然是铁钧!据说他带领三万冀北精锐,一直潜伏在龙泉山脉周边,想不到,他竟然和纳兰述会合了!

她挣扎着推开粘缠不休的幺鸡大头,爬起身,目光转向西边。

西边。

黑底金字大旗招展,也是黑压压数万军队,大旗下戴着铁面具男子手执短矛,轻捷地翻身,走到她面前一丈远处,单膝跪下。

那是丑福。

丑福身后,是一身戎装嘴唇蠕动的柳杏林,英姿飒爽满面欢喜的柳咬咬,双手颤抖满含激动泪花的红砚,和那些曾经和她摸爬滚打朝夕相处的,云雷将领们。

一张张脸,熟悉的脸,沧桑的脸,微笑的脸,激动的脸。

手拄短矛的丑福,昂首看着他们心中的唯一统领,云雷灵魂,漠然沉寂的眼神里,也泛出浅浅的晶莹。

随即他一抬手,手中星花灿烂,直射云霄,在半空炸开,响声震动天地。

这是云雷的旗花火箭,呼应先前君珂放出呼唤云雷的那一箭。

旗花咻咻声响里,丑福声音铮铮,响在冬日平原高旷的天空下。

“云雷十三营,前来迎接统领大人,救援来迟,统领恕罪!”

数万云雷军,眼底泪光闪烁,齐齐弯身,手按心口,轰然一喝,声音上冲云霄。

“统领大人!”

君珂的眼泪,唰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