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歌驱车去了浅水淇湾,把车子停在附近的一个自然公园中。
晚上九点半多,十点未到,正是民众最闲适的时刻。
公园里,广场上,很多大妈都在跳广场舞。
音乐声传得很远,高亢热烈,十分嗨皮。
帝都地处北方,冬冷夏热。吹了一天空调的人们,总是喜欢晚上暑气消散后,到街上公园里散步。
夏天夜晚凉风习习,拂柳吹杨,躁动的心在夏风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公园里的小长椅上,很多情侣坐在上面。
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倚靠,甚至有的女人直接坐在男人腿上,他们拥抱亲吻,旁若无人。
停下车子,解开安全带,叶辰歌提议道,“下车走走吧?”
“好啊!”安澜没想到,三年后,第一次见到叶辰歌,她会如此淡定,根本没有预想中的难以面对。
叶辰歌动作快,他快安澜一步,转到另一边,亲自帮安澜打开车门。
手伸出,想要牵着安澜下车。
安澜只是看了两眼,并没有想要握住的意思。
“谢谢,不需要。”很平淡的声音,落在夏天的夜晚,却有些凉凉的气息。
安澜拒绝,叶辰歌也不绝尴尬,他收回手,看着安澜提着裙摆,姿势优雅地从车上下来。
安澜对他疏离,这是早已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被拒绝,叶辰歌也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只是失落失望难免还是有的。
夏天虽然暑气难消,但自然公园中,夜晚从湖面上吹来的风,还是带有几分凉气的。
安澜身体情况比起三年前更加弱了几分,凉风一吹,不免觉得有些冷。
她打了一个寒颤,动作虽然很小,可终究是落在了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的叶辰歌眼中。
没有丝毫犹豫,叶辰歌脱下自己的外套,十分熟稔地给安澜披上。
淡淡的柠檬香毫无预兆的袭入鼻中,安澜神情一阵恍惚。
时隔三年,她以为她对这个味道会淡忘,不曾想,依旧是那么熟悉,就仿佛镌刻在骨髓中,萦绕在鼻尖,不曾消散一般。
“叶少想说什么?”走了几步路,安澜觉得有些压抑,所以她只能借助谈话来缓解一下。
“澜澜,我们之间……需要如此疏离吗?”
说这话的时候,字字句句之间,叶辰歌流露出一丝失落和悲伤。
他绝望地等待三年,好不容易期盼到她回来,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真的挽回她的心,再次拥她入怀。
这种漫无边际地等待,前途迷茫不堪,实在是太无力太绝望。
前方是灯火阑珊处,光影明灭间,斑驳陆离。
叶辰歌突然从背后抱着安澜,他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话语沉痛,又如夜半的钟声,还带了几分微不可闻的哽咽。
“澜澜,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我也恨我自己。如果那一天我没有那么决绝,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出事。澜澜,你恨我是应该的……”
提到孩子,安澜的心凉了几分,也有几分迷茫。
她不知道,如果孩子当时没有保住的话,她还能不能醒来。
“叶辰歌,何苦呢?或许分开,对你对我,都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叶辰歌抱着安澜的力气越发重了几分,“澜澜,我一点都不好,这三年,我每天都是在绝望中度过的。我想每天早上睁眼看到的就是你,可是每当我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你的笑靥,而是冰冷的空气。这种感觉,真的很绝望……”
安澜垂下眼睑,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天在绝望中度过,却又过不去心中的那一道坎儿……
“澜澜,原谅我,好不好?”声音带了几分怆然,几分哀伤,几分无力。
“我……”拒绝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脖颈处一滴冰凉落下,如天山融雪,沁入心头,随着心头血,蔓延至全身各处。
叶辰歌他……哭了吗?
是她的幻觉吗?
心底涌上一种酸涩不已的情绪,有什么东西悄悄破土而出了。
浅浅叹息一声,这声叹气极为浅淡,随着夏日的风,消散在夏日的夜空中。
叶辰歌的声音十分沙哑,“澜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米阳光,是他沉沦一生的救赎。
有安澜,叶辰歌就完整,有安澜,叶辰歌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没有安澜的叶辰歌,他就是一个无心无情的行尸走肉。
月影隐藏在云层中,时不时攒出头轻瞥几眼,看看清朗夜空下是否还有行人。
安澜抬手,抚顺叶辰歌的发丝,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这三年来,我随时都可以回来,但我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我……”叶辰歌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压抑,传到耳边。
即便叶辰歌看不到,安澜还是摇摇头,“不全是!”
如果只是因为他,她还没有必要躲着,三年不踏上a国,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
听到安澜说不是因为自己而不回来,叶辰歌觉得他还不是死刑,他还有申诉的机会,“那是为什么?”
他抬头,幽深如古井的眸对上那双清澈如溪的眼睛,不自觉地便有缱绻温柔溢出。
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叶辰歌的侧脸,安澜说,“a国帝都,对我来说,就像是地狱一般,我在帝都生活了二十四年,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地狱中浮沉。妈妈意外死亡,我自己在黑市中时日难捱,我的妹妹小小年纪就被驱逐出去,这样的地方,我真的没有勇气再生活下去。
辰歌,你知道吗?我妈妈的死亡,除了秦若是直接凶手之外,其实根源还是在你。”
叶辰歌蓦然睁大眼睛,他抱着安澜的手僵硬了几分。
“什么?”
突如其来的震惊,不亚于晴天霹雳。
安澜知道这的确很难接受,然事实就是如此,她没有超能力,根本无法更改。
“三年前,黎明峰亲口承认的,世纪商厦惨案是他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你。当时他得知秦若在世纪商厦,他知道你对他们两人都有愧疚,必然不会看着秦若丧命,所以他便借着这一缘由,设计了那场惨案。只是没想到,我的妈妈在那里……”
叶辰歌的手是颤抖的,他没想到,时隔已久的真相,竟是如此。
怪不得安澜三年不曾踏上a国,怪不得安澜不接受他,怪不得安澜对他们恨之入骨……
原来,到最后,他竟然最初的源头,虽不是本意,终究是他间接害了她的妈妈。
花情对安澜有多重要,没有人可以想象,也没有可以理解。
所以,安澜走不出花情的那道坎儿,叶辰歌真的理解了。
原来,安澜说得不全是,不仅有孩子的原因,还有花情的原因。
心,如同针扎一般,疼痛不已。
叶辰歌不知道,究竟是为了安澜而心痛,还是为了而痛。
“我不知道你、黎明峰和秦若三人之间到底如何,但黎明峰利用秦若报复你,这是真的,我妈妈也是因为你们三人而死,辰歌,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道坎儿,我终究难以跨过。”
不是是她不想重来,而是她真的跨不过这道坎儿。
安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花情,花情是因为自己的丈夫而死,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安澜。
三年来,无时无刻,她都处在痛苦之中。
她总是躲避着当年的一切,却无从躲避,相关的人相关的事,总是不经意间就窜入她的脑海。
有时,即使她面容沉静,表现地若无其事,可每当夜晚,她的心在流血的时刻,她就觉得她依旧在地狱中,至今还不曾爬上岸。
“澜澜,我……我根本不知道……”
此刻,叶辰歌就如同一个彷徨的孩子,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三年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
如果安澜真的走不出这道坎儿的话,他根本没有理由去逼迫她。
毕竟,她的妈妈是因为……因为自己而死,不要说安澜无法原谅他,他都没法原谅自己。
音乐声逐渐减弱,广场和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陆续回家了。
公园里的长凳上,只剩下几对情侣还在坐着,或拥抱,或拥吻,十分腻歪热烈。
“时间不不早了,送我回去吧,不然,安宁和阿衍会担心的。”安澜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叶辰歌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化成一个“好”字。
他跟在安澜身后,亦步亦趋,想要牵她的手,触及到那清冷疏离的视线,鼓起的勇气,便沆瀣了。
“爱就像手中沙,越握就越飘洒,飘进天空中,是你的容颜啊……”
不远处传来一道忧伤的旋律,叶辰歌觉得,这句歌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爱就像手中沙,越我就越飘洒……
拳头攥紧,复又松开。反复几次,恍惚如隔世。
“听雨声落尽心里,结成一缕冰,没人听命运流转声音,是别离。你就像一幅画面便复杂,等你的回答,天崩地裂你还爱我吗?像一把沙洒进眼眶,是你的泪光,痛不欲生你会恨我吗……”
澜澜,你终究还是恨了我……
驱车把安澜送回伯爵山庄,叶辰歌直接把安澜送到**别墅。
远远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映着月色站立,他单手斜插在裤兜里,十分潇洒帅气。
虽然隔得远,叶辰歌依旧认出了那是谁。
是楚衍。
浅浅淡淡的扬起一抹笑,安澜面容柔和了几分,如同月光纯净。
叶辰歌只觉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他把所有的悲恸都隐藏在眸底深处,他留给安澜的,还是以往的叶辰歌……
只是,叶辰歌不知道,他看到楚衍的那一刻,敛下苦涩的那一瞬间,已经落入安澜的眼睛中了。
叶辰歌只想这条路能够再长一些,那么他就能多一分钟与安澜相处。
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路就是那么长,即使听到他的祈求,上帝为了他让这条路没有尽头。
他的愿望,从来都是奢望。
车子缓缓停下,楚衍迎上来。
安澜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她肩头还披着叶辰歌的外套,楚衍先她一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安澜披上,同时把叶辰歌的外套还给他。
“谢谢叶少了。”楚衍道谢,叶辰歌越发觉得痛心。
原来,在安澜面前,他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了。
“我先走了……”怕自己忍不住会把楚衍打趴下,叶辰歌匆匆驱车离开,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滋味。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掉头后,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从别墅中跑出来,尖叫着扑进安澜怀中,“妈妈——”
车子已经行驶了一段距离,从后视镜中,他依稀看到了一个小家伙跑出来。
孩子……
若是他的孩子还在,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那道旋律一直在叶辰歌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有来生的话,你想记得什么,化成灰烬害不害怕?赌上一把时光,跟随他去远方,是否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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