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殿,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今日这般临时出现的“急朝”了。
所谓“急朝”,那是国家生极重大的事件,召集文武百官上朝紧急议事的非正常性朝会,所以当东宫门外那十几只大鼓震天般地敲响时,分在燕京城内各处的“急鼓”也纷纷响起,数百只大鼓在燕京城内的各个角落响起来,燕京城内处处可闻,官吏们闻到鼓声,不敢怠慢,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务,往太平殿聚集。
文武百官林立太平殿内,对于这次急朝,都是颇为疑惑,在大多数人看来,如此急朝,十有**是与边关战事有关,但是最近可也没听说庆国相对燕国动进攻啊,至于风国,那更不可能走出风国境内来向燕国挑衅。
当然,官员中有极少一部分人却是知道这次急朝的原委。
皇帝穿着火红色的龙袍,如同一团火焰坐在龙座上,直接向萧太师道:“太师,缘何急朝,你向诸位爱卿告知一下。”
萧太师起身恭敬道:“遵旨。”微一沉吟,才沉声道:“今日得报,宜春郡内的大常江……因为降下的暴雨,已然决堤,一溃上百里,宿松,黄梅以及兰和三县之地大部分都被洪水侵占,冲垮房屋无数,伤亡据称过万人,三县百姓都往北部逃离,急报上来时,宜春郡尚在下着暴雨,奏请朝廷立刻派人援救!”
刑部尚书贺庆之老家就在宜春郡,那黄梅和兰和二县也正是在贺家的属地上,两县出现决堤洪灾,这不但是对整个宜春郡百姓的重大打击,对于贺家来说那也是极大的打击。
宜春郡共有七县,贺家占据三县之地,这陡然有两个县遭受洪水袭击,损耗无数人力物力,已经是动摇了贺家的根本。
贺庆之此时已经出了朝列,一脸悲伤,倒不是作伪,这贺家在宜春郡族人不少,此番受难不单是宜春百姓,贺家族人自然是连累在内,更为重要的是,贺家在宜春郡的产业甚多,这洪水一冲,一切都被冲毁,越是富贵的人家遭受的打击也就越重,贺家的产业损毁无数,元气大伤,不由得贺庆之不伤心,奏道:“启奏圣上,如今灾情万急,臣请圣上下旨,往宜春调派工部人手,加紧修堤抵挡洪水继续蔓延,无数百姓家园被毁,如今更是要调集大批赈灾粮运往宜春郡救援……!”
范云傲也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贺大人所言极是,当务之急,乃是加急修建第二甚至第三道堤坝,阻挡洪水继续蔓延,而且宜春目前形势混乱,食物短缺,要安定人心,必先往宜春调派赈灾粮,否则若有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宿松县是在范家的属地上,为了家族的利益,范云傲这一次的意见竟与贺庆之出奇的一致。
皇帝微一沉吟,才问萧太师道:“太师,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这位皇帝,很少在朝堂上拿出自己的决议,有时候让自己显得无能一点,那并不是一件坏事情,至少会让很多人错误地低估你。
萧太师恭敬道:“民心为重,贺大人与范大人所言不错,赈灾是必要的,阻住洪水继续蔓延更是必要的……由工部派人前往宜春郡治灾,户部粮,这都是刻不容缓之事……!”
很少在朝堂上话的苏观涯今日终于出来,平静奏道:“圣上,内阁今日突然得到宜春洪讯,在这之前,臣在内阁却是没有得到丝毫关于宜春有可能决堤的消息,就是在昨日,臣也毫无所知……!”他瞥了贺庆之一眼,才缓缓道:“所以臣倒是想问一问,这大常江的江堤,倒是如何突然决口了?”
贺庆之冷眼望了苏观涯一眼,才道:“宜春郡本来是连续大半个月的暴雨,那大常江水势漫起来,堤坝常年未曾修缮,并不稳固,这阴雨绵绵,一开始有几处小缺口,当地官员也是令人堵上了,这后面歇了几日雨,本以为这江水能退下去,谁知道……从前日开始,又是倾盘暴雨,昨日凌晨,堤坝终是抵挡不住,决了口……!”
“原来如此。”苏观涯似笑非笑,一脸平静:“明知堤坝有随时决口的危险,却不向朝廷禀明,更是没有疏散百姓,致使决口之后,灾祸深重,无数百姓伤亡,这样的罪责,谁来承担?”
“苏大人,下面的官员,不过是想为朝廷免些麻烦,能处理的事情他们自行处理,这莫非有错?”贺庆之冷笑道。
苏观涯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要在此时对宜春郡的官员进行洗牌,矛头自然是指向贺家甚至是范家。
“自行处理?”苏观涯儒雅的脸孔带着冷漠的笑意:“如此重大的事务,他们若是能够处理好,朝廷自然无话可说,但是……结果如今变成这样,那就证明某些官员妄自尊大,不顾百姓安危,自行其是。造成如此严重后果,若不追究,那以后各地官员什么事情都不向朝廷禀明,圣上天威何在,朝廷法度何在?”
萧太师咳嗽一声,道:“苏大人,责任的追究,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如何抗洪救灾,主次是要分明的。”
苏观涯淡淡道:“太师所言极是,这主次自然是要分明的,但却不是说先主后次,而是主次需要同时行进。宜春洪灾,抗洪救灾自然是头等大事,但是安抚民心,我想也不是小事情吧?如何安民,除了放赈灾物资,解决实际困难,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让百姓的怨气能够收敛。”
“怨气?”皇帝凝视苏观涯,问道:“何样怨气?”
苏观涯立刻恭敬道:“启奏圣上,据臣所知,宜春郡没有将大常江堤坝险情呈报上来,乃是另有玄机在内。”
“哦?”皇帝龙眉皱起:“苏爱卿,有何玄机,你且说来!”
苏观涯瞥了贺庆之一眼,缓缓道:“启奏圣上,据臣所知,宜春郡的地势比较低,除了吴郡,我燕国境内,宜春郡便是地势最低的州郡,尤以宿松黄梅和兰和三县的地势最低。宜春郡的堤坝早年却是加固修缮过,虽然不是十分坚固,但是因为地势极低,所以当年也是尽量加宽加高,若不是这次连续大半个月的奇特天气,堤坝应该是不会决口的。不过先帝在时,倒也曾嘱咐过,这宜春郡的大常江堤坝不决口倒无妨,一旦决口,必定是大灾,所以曾经下过旨意,宜春郡负责工程的工部下属衙门一定要好生注意大常江堤坝的安危。”
皇帝微微颔道:“父皇当年却是说过这句话,我倒也记得。”
苏观涯又道:“连续大半个月的暴雨,大常江水漫,堤坝随时有决口的危险,宜春一郡官员,却无一人往朝廷报讯……臣不知私下可有人报讯,但是内阁中,却是没有收到一份正式的折子……嘿嘿,如此大事,无一人上报,这实在太过诡异了吧。”
皇帝皱着眉头,问道:“苏爱卿,你说此事另有玄机,这玄机又何在?”
苏观涯回道:“据臣得到可靠消息,宜春官员不将此事上奏,乃是为了新辟财道而已!”
“新辟财道?”皇帝更是疑惑,朝臣们也都是低声私语,不知道苏观涯此言究竟是何深意。
“宜春郡极少生今次这般的大洪涝,所以宜春郡的百姓都以为不会出现大决堤的情况。”苏观涯缓缓道:“正因如此,他们没有估量到今日这样的后果,大常江水漫,危及堤坝,他们却是想出法子,以加固堤坝为名,向宜春百姓增设了收税名头,而且是大笔的税银,且不说普通百姓,据我所知,一些独立的小商户,每户便需缴纳一百两银子,宜春郡七县之地,仅不到半月时间,据说已经收起十多万两银子用来修筑堤坝,只是这银子有没有用在所谓的修筑堤坝上,臣实在有些怀疑……!”
贺庆之立刻道:“苏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我的老家就在宜春郡,可是从未听过此事。”
“不错,范某也从未听过此事。”范云傲也冷视苏观涯:“苏大人这些消息,只怕是道听途说吧?即使收税,只怕也是其他税项,与修筑堤坝无关吧?圣上英明,苏大人之言,实在有欠思量,更有诋毁之嫌疑,还望圣上为宜春官员做主!”
这宜春郡的官员,十之七八都是范贺两家的人,苏观涯对宜春郡难,范云傲和贺庆之自然是要联手应对的。
苏观涯平静道:“我所言实与不实,在朝堂上也不必多辩。”他向皇帝恭敬道:“圣上,臣恳请圣上下旨,由我吏部派出调查官员前往宜春郡,对相关问题进行彻查,若有作奸犯科的奸佞官员,必当严惩,如此才能安抚民心,令事态不至于恶化。”
贺庆之神色冰冷,范云傲也皱起眉头,说来说去,苏观涯就是要在这非常之时,往宜春郡插上一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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